第1章 白塔阴影
雨水像是无穷无尽的灰色丝线，将整个长明市缝合在夜幕与灯火的夹缝中。林默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凝视着楼下街道上霓虹灯牌在水洼里破碎、拉长又重聚的光影。他刚刚结束为期三个月的深度潜伏任务，回归正常生活还不到七十二小时。右肩下方的枪伤已经愈合，只留下一块深色的痂，在阴雨天里隐隐发痒，像是一个来自黑暗世界的烙印，提醒着他那段伪装成另一个人生活的日子。
茶几上的手机执着地震动着，屏幕在昏暗的室内亮起又熄灭，已经是第三次。前两次他置之不理，任何一个刚从危险任务中脱身的情报人员，都对突如其来的联系抱有本能的警惕。但这一次，他转过身，走到茶几旁，拿起了手机。没有号码显示，听筒里传来的是一种经过严重失真处理的电子合成音，冰冷得没有一丝人类情感的起伏。
“林默，你被征召了。”
林默没有回应，只是握紧了手机，指关节微微泛白。他的大脑在瞬间过滤了无数种可能——是仇家？是组织的新任务？还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电子音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宣告：“一小时后，会有车辆接你。目的地：白塔。”
“白塔”两个字像两颗冰锥，刺入林默的耳膜。他听说过这个名字，或者说，在整个长明市乃至更高层面的圈子里，它都是一个飘忽不定却又真实存在的传说。一座三年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市郊“沉眠谷”的纯白色建筑，形制不属于任何已知文明。关于它的传言光怪陆离，最核心也最诱人的一个便是：白塔能实现任何愿望，只要你付出相应的代价。
但真正让林默后背窜起一股寒意的，并非这个传说本身，而是这条信息传递的方式。他的手机是特勤队配备的最高加密型号，理论上不可能被任何民用或普通军用信号切入。对方能如此轻易地突破这层壁垒，其背后的技术实力——或者说，非技术实力——远超他的想象。
一小时后，分秒不差，一辆线条冷硬、车窗涂黑的厢式车如同幽灵般滑到公寓楼下，无声无息。林默没有多余的选择，他穿上了一件深色的战术夹克，内部的口袋里藏着他习惯性携带的几样小工具——虽然他不确定在面对“白塔”时，这些东西能有多大用处。
车内除了司机，还坐着两名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全覆盖式战术目镜的守卫。他们如同雕像般一言不发，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保持一致。其中一人递过来一个银色的金属箱，打开后，里面是一支已经灌装了淡蓝色液体的自动注射器。
“安全程序。”守卫的声音透过目镜的扬声器传出，和他接到的电话里的电子音一样，毫无人类情感的波纹。
林默的目光扫过守卫垂在腿上的手，他们的食指关节外侧，都有着一层异常厚实的老茧。那是长期、高频次使用高能脉冲武器才会留下的独特痕迹。这种装备，通常只存在于最顶尖的特种部队或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机构。
针尖抵在他颈动脉的皮肤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在推入药液的瞬间，他听到靠近他的那个守卫，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低语了一句：“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
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里。没有门窗，没有灯具，光线均匀地从每一寸墙壁和天花板散发出来，柔和却不刺眼。他迅速坐起，检查自身。衣物完整，随身物品也都在，除了那部特勤队的加密手机，它消失了。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的电子音直接从天花板渗透下来，仿佛无处不在。
“编号734，林默，欢迎成为登塔者。”
“规则如下，请务必遵守：”
“规则一：每月必须至少进入白塔一次。逾期未入者，视为违规。”
“规则二：每次进入白塔，必须带回至少一件‘奇物’。空手而归者，视为违规。”
“规则三：严禁以任何形式向非登塔者透露白塔的存在及相关信息。泄密者，视为违规。”
“违规代价：抹杀。”
“抹杀”两个字被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调念出，反而更添了几分森然。
紧接着，他面前的墙壁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浮现出一面巨大的光幕。上面是一个不断滚动的榜单，列着数十个名字和其后不断变动的积分。榜单的顶端，一个名字以绝对优势占据首位——陈夜，积分高达15,830。而第二名的积分，仅有5,201。这种悬殊的差距，本身就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榜单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本月剩余安全时间：29天11小时37分。”
安全时间？林默默念着这个词，这意味着安全是有限的，危机才是常态。
无声无息地，一侧的墙壁滑开，露出通道。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藏蓝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他伸出手：“林默先生，你好。我是赵秉烛，在你初期阶段的引导员。”
林默没有去握那只手，只是冷静地打量着他。赵秉烛也不尴尬，很自然地收回手，侧身引路：“请跟我来，我们需要尽快让你了解这里的基本情况。”
在走廊中行走时，林默注意到赵秉烛在调整他精致的袖扣时，手腕内侧露出一小块复杂的银色烙印，形状像是一座微缩的塔。
“好奇这个？”赵秉烛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了笑，语气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浪后的疲惫和平静，“三年前，我在撒哈拉沙漠的一次科考任务中失踪。官方记录里，我已经死了。是白塔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虽然……代价是必须定期服用从塔里带回的一种‘延寿剂’。”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坦诚，但这种坦诚背后，似乎隐藏着更深的无奈。
走廊尽头是一个开阔的圆形大厅，目测聚集了近百人。这里的气氛诡异而分裂。有人衣着华丽，如同参加上流酒会；有人浑身煞气，眼神如同猎鹰；有人在角落摆弄着超出当前科技水平的设备；还有人则面色苍白，蜷缩在阴影里，仿佛被恐惧吞噬。
林默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人群。他看到了几张只在内部通缉令上见过的危险面孔，也认出了一位在国际学术界宣告失踪多年的核物理学家，此刻正蹲在地上，用一支光笔在地面疯狂演算着某种复杂的公式，口中念念有词。
突然，人群像是被无形的手分开一条通路。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从通道尽头走来。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落下，他脚边地面上的灰尘似乎都微微一沉。更令人心悸的是，他走过的地方，空气温度都明显下降了几度。他的风衣下摆，沾染着已经变成暗褐色的、疑似干涸的血迹。
“陈夜。”赵秉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掩饰的敬畏和一丝恐惧，“榜单第一，也是目前所知，唯一到达过白塔第七层并活着回来的人。”
黑衣男人陈夜径直走着，却在经过林默身边时，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他转过头，那双深灰色的瞳孔看向林默，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不像人类的眼睛，更像是两口结冰的深井。
“新来的？”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却又冰冷刺骨。
林默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平静地回应：“是。”
陈夜的目光在林默身上停留了两秒，似乎穿透了他的肌肉骨骼，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你身上，”他淡淡地说，“有同类的味道。”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穿过大厅，消失在另一侧的通道口。他留下的那句话，却像种子一样落在了林默的心底。同类？什么同类？是特勤人员的身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赵秉烛似乎松了口气，刚想对林默说什么，大厅顶部突然闪烁起红色的警示灯。人群一阵骚动。
“紧急情况！西侧屏障发生能量泄漏！所有非战斗人员立刻返回各自房间！”广播里响起急促的声音。
赵秉烛脸色一变：“快，我们先回分配给你的临时住所！”
所谓的临时住所，更像是一个设施齐全的单身公寓。赵秉烛将林默送到门口，匆匆交代了几句如何使用房间内的设施以及如何查询基础信息后，便急忙离开了，似乎要去处理所谓的“紧急情况”。
房门关上，世界瞬间安静下来。林默没有开灯，他靠在门上，仔细回想着从接到电话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征召、规则、榜单、引导员、陈夜……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庞大、严密且极度危险的组织。
他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床铺上摩挲，忽然，指尖触到了一小片异常坚硬的区域。他掀开枕头，下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灰色纸条。
他打开纸条，上面是用一种古老的打字机字体打印出来的一行小字：
“小心赵。塔会吃掉你的影子。”
字迹模糊，似乎打印时油墨不足。这句话没头没尾，却让他心中一凛。赵秉烛看似友善的引导背后藏着什么？影子又是指什么？
就在他凝神思考的瞬间，整栋建筑再次发生了比之前更剧烈的震动！这一次，伴随着震动的，还有一种低沉、非人的嘶吼，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或者来自某种不可名状的巨大生物。
林默猛地站起身，拉开房门。走廊里一片混乱，人们惊慌地跑动。他看向震动和嘶吼传来的方向——东翼。只见东翼的一段走廊已经被一种扭曲的、半透明的能量场所笼罩，能量场内部，一个身材肥胖的登塔者正在发出凄厉的惨叫。他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色彩和生机，皮肤迅速变得灰暗、皲裂，最后彻底转化成了类似花岗岩的材质——他变成了一尊惊恐奔跑姿态的石像。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违规处罚。”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林默心头一凛，是去而复返的陈夜。他依旧站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风衣下摆的血渍在警报灯的红光下显得更加刺眼。“他试图私藏一件名为‘影刃’的奇物，没有按规定上缴登记。”
陈夜的目光落在林默身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匕首通体呈暗银色，刃身狭长，上面流淌着水波一样的光泽。他随手一抛，匕首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林默脚边。
“你的入门礼。”陈夜的语气不带任何施舍的意味，更像是在进行一项冰冷的交易，“拿着它，下次进塔，你能活得久一点。”
林默没有立刻去捡，他只是看着陈夜：“为什么给我？”
“投资。”陈夜的回答言简意赅，“我看好你能在这座吃人的塔里，活到值得我回收投资的那一天。”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现在就死了，我也不过是损失了一件我不需要的小玩意儿。”
这时，赵秉烛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真实的焦急：“陈先生！林默！西侧屏障破裂处出现了‘蚀灵’，我们必须立刻……”
他的话被又一阵剧烈的震动和更清晰的、仿佛就在耳边的嘶吼打断。
陈夜不再看他们，转身，黑色的风衣下摆在空中甩出一道决绝的弧线，融入了走廊深处的黑暗。只留下最后一句警告，清晰地传入林默耳中：
“记住，菜鸟。塔给你的每一件礼物，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往往比你想象的，要昂贵得多。”
林默沉默地低下头，弯腰捡起了脚边的银色匕首——【影刃】。就在他的手指握住那冰凉刀柄的瞬间，他的视网膜前方，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行行散发着微光的、只有他能看见的文字：
【奇物：影刃 - 已绑定】 【特性：可切割空间类屏障、能量束缚及低级维度隔断】 【代价：每次成功使用，将永久性消耗使用者约1%的‘存在感’】 【警告：当‘存在感’低于临界值，使用者将面临‘存在抹除’风险】
林默紧紧握住【影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代价是……存在感？他回想起那张纸条上的警告——“塔会吃掉你的影子”。影子，是否就是指这种抽象的“存在感”？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精准地找到了走廊上方一个正在缓缓转动的监控探头。他对着那个黑洞洞的镜头，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被动承受规则？不。他从不是待宰的羔羊。
狩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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