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和妈妈关系就不好,大概是因为童年感情基础的缺失加之后天对我妈的种种偏见,最差母子关系也就如此吧。小时候家里谁要逗我说把我妈卖了换糖吃然后让我爸再娶个后妈我简直开心的稀里哗啦。
小学期间应该算是和我妈矛盾最多的时期,脾气坏、臭毛病多、耐心极差、下手狠、行事方式诡异等等等等方方面面,反正各方面我都看不惯,我要不满说两句啥就是一顿回怼,最辛福的时候应该就是生病的躺在床上时候了,她会用额头碰着我的额头去量我有没有发烧,虽然我心里极暖但还是故意把头扭来扭去不然她碰,“怎么你都那么见不得我”,被她一说 我就老实不动了。等病好了,她又恢复原样,喜怒无常。
如果说小学期间积累了那么多对我妈的偏见,肯定会在青春期开战,相反却并未如此,相对于小学的天天见,初中是一周回一次家,所谓眼不见为净并没有那么多矛盾;自己也比较争气,学习不错,身高也突然窜到了1m7几,已经高出了她一个头,我甚至确信我能打得过她了,这个时候我和我妈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说不出来但是感觉的到,比如她会在我面前克制自己的脾气,和我相处也没有以前那么强势,诸如此类等等…而我则扭转了之前的地位,高高在上,我希望可以改掉她身上的臭毛病,希望能和她更好的相处,结果发现并没有用,反而发生的有些事情(多为一些家事)让我更为恼火,我觉得她已经无药可救,偏见愈深,基本对她爱答不理。
高中时期,算是个人的一个小觉醒,思考了很多事情,主要包括母子关系,我慢慢意识到自己在慢慢长大,她刚过40却已半头白发,意识到人无完人,终究她还是妈,高中每个月回一次家可以感受到她那种翘首以盼……有时候放长假了我会跑到她和我爸工作的地方,也不说什么,就在那儿呆着,让她好好看一下,但是对她的偏见依旧没有消除,经常性的会因为一些事对她发脾气,她也不还嘴,对我更是小心翼翼。
大学期间,一场大病差点带走她,医生说多亏她心态好,我爸则说是她心粗、没心没肺,我在学校,后来等她稍微好些我才知道,我竟有些后怕,一种差点失去她的紧张与恐慌,但是随着她的身体渐渐好转我也慢慢沉浸到我的“美好大学生活”中去了,当时无知也并不知道这个病有多狠,对她的关心也很少,大学期间很少和她打电话,一直以来都和她无话可说。大病也改变了她很多,性情温和了很多,少了原来的不少戾气,总得来说就是慈祥阳光了,也爱表达一些感情了(我反而对这种表达很不自在)…大学每半年回来一次,更能感受到她那种儿子回家的欣喜与离家的失落,这种情绪可能随着我以后参加工作愈加强烈…这段时期能感受到她渐渐地在往我这里靠近,而我也开始尝试去理解她,消除一些对她的偏见,因为我知道我已经算是她唯一的寄托和希望。
工作前两年不很顺利,和她电话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过年放假7天有4、5天我都在外面玩,呆在家里的时间很少,要走的时候才发现没怎么陪她,心想明年一定要多在家,结果第二年依旧如此…给她买了个智能手机,教她用新手机,玩微信啥,教了很久她也学不会,后来我也不耐烦了,说你让我爸教你,学了半年左右,去年已经可以主动跟我接视频了,慢慢的也发语音了,再后来学会打字了,打的字 都是什么“我想你了” “发张照片过来” 之类的话,去年出差比较多,每去一个地方我都会发些照片或直接跟她视频…她很开心…今年过年晚上在家和她聊天,听她讲着这一年在家干嘛干嘛,虽然平时接视频的时候都听她说过了,还是听她一个劲儿的讲,讲她是怎么学会这个,学会那个功能的,讲她问我爸这个功能怎么用 我爸教了几遍没有耐心,她后来还是在麻将馆打麻将时问别人学会的…讲她在家怎么喂鸡,别人家喂鸡不下蛋,她喂的鸡下蛋多,买鸡蛋的人排对都买不到…讲她说现在心态很平和…讲她觉得对不起我…等等等等…仔细看她,真的老了…以前她还染头,现在也不染了,白发看着很扎眼…心里很酸…嗯,我也不老小了。今年走的时候我让邻居给我们拍了一张全家福,并且打算每次回来都拍一张…平时就多和她聊聊天,一年回来两次,尽量多呆家里,这样陪伴就好,想想以前过于执着刻意的去改善我们关系的做法确实有些自我。现在一切似乎都在往美好的方向发展……
5月底,广州出差返程路上,突然接到我爸电话,说你妈现在住院,医生说可能快不行了…我被我爸这毫无铺垫的话直接吓懵了,如同晴天霹雳,我想着前几天还在和她视频,我也没感觉出什么异样,我爸说现在医生还没和她说实情,她也不知道…现在她精神状态还好…但是身体已经…先和你说下,但是你也要坚强,你和你妈打电话说话要注意…本来不准备和你说的,你大姨非要让我和你说。挂完电话我直接崩溃了,趴在天桥上哭了起来,稀里哗啦。平复了一下坐车回深,期间又接到我姑爹的电话,说了一些“人固有一死,都是命”之类的话~地铁上没控制住,扶着栏杆脸蒙在胳膊里又哭了起来…脑子里都是我妈的画面,从年轻到现在,幻灯片一样的不停闪过…再次平复完,我给我爸打了电话,我说我要请假回去,这个时候好像我妈也在旁边,我爸说不用回来,现在情况还好,你好好工作。我特么哪还有心情工作…当晚订了第二天的票,路上我爸给我打了两个电话,开头就问你到哪了?听到这个我心里就咯噔一下,生怕下面就说句什么噩耗,然后就说没事,让我别急她现在状态还好等等…一路上想了很多,很可能就是陪她生命的最后一程,想到生命与死亡,就陷入了恐慌…我之前还从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也不是我这个年龄该想的问题。后来我就不想了,想想回家怎么面对她怎么陪她…
下午才到,直接去了医院,按照我的想法到医院了应该尽量保持一种轻松的姿态,要面带微笑说一些轻松的家常话,然而到了她的病室我却轻松不起来,我一有心事全写在这张扑克脸上了,这点脾性有点随她,相反她看得我回来了却异常兴奋,一个骨碌翻身就起来了,绽开她标志性的笑,说其实没啥事,医生非要让我住,你不用回来的,又耽误工作…知道她口是心非,进门看她的脸色就是看出是非常不好了,我说你都住了这么久医院了都没和我说,前几次接视频我也没看出来,我还有10几天假,这次正好休了,回来陪陪你。 她回:报喜不报忧嘛,这个我也会…然后就是拉家常,晚上快吃饭的时候,我问她吃饭怎么在弄,说就让我爸外面买点稀饭,别的也不让吃…我说为什么不在家自己做,她说麻烦,还要送来送去的,一天车费都要十几块,算了。我看出她眼神中的些许犹豫,说那都是小钱,主要是要吃的好,这样才好得快… 她说 能吃家里当然也是行啊,不过你爸做饭不好吃,没轻没重的。我爸说,那你想吃啥,我给你做,你说咋做就咋做~我和我爸吐槽了我妈一辈子做饭难吃,现在也轮到她来挑剔了~她接着说,你爸一辈子没做过饭,现在也是该锻炼下了,别哪天我死了还把自己饿死,我爸说你还是操心自己吧。过了一会她又操心起她养的鸡了,她吃完饭,就让我爸回去喂鸡,让我也回去,说坐了一天车了,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第二天医生查完房我跟在医生后面问了一下情况,前面说了一堆名词,反正就是很严重的意思,我问那还有多久?医生说这个没法定,几个星期,几个月都没准,我们只能尽力去维持她的生命,但是她后面这段时间肯定不好过,身体反应会很难受,听完我又抑制不住,洗了把脸平复一下,回到病房,我妈问医生咋说,此时我却很轻松的说了她的病情,只是隐去了严重的部分,让她好好在医院养着,看她的表情,我觉得她还是多少能猜到一些,她很聪明敏感,以我对她的了解。
接下来我在家待了一周,我爸在家做饭喂鸡,我每天就负责给她送饭,打针时就陪她聊天,聊关于她所有的人和事,聊我和她的所有事以及她以前现在的想法,这种聊天有时觉得很奇怪,但是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聊的,如同在梳理她的一生,我想了解她更多,理解她更多,但一生太漫长我怎么了解得完,一生又太短暂我怕来不及了解完。有时候她感觉身体难受不想说话了,或者没话说了,我就在旁边静静的呆着、冥想,感觉心里难受了我就到下面的凉亭趴在那里哭一会…
这一周也是我最清静的一周,工作的事我全不管了,在她面前也控制不玩手机,她让我教她发红包抢红包,说这个学了好久都学不会…看着她没事就要关注一下村里的群,看看里面的动态,突然说多亏了这个群救了我,要不然我就一命呜呼了,我问咋的。她说上次在家突然感觉难受的不得了,你爸上街买东西去了,给他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那一会儿真是不得了,腿直发软,直接瘫倒地上,后来我慢慢爬到那个手机边上,在群里发了几个喊救命的语音,你田姨听到了…赶忙就跑到我家了,把我扶到凳子上,叫了救护车…她很擅长说故事,配合着她的肢体和面部表情,这段故事被她表现的很精彩,比我描述的精彩百倍。
第二天以后,她的状态也好了很多,神采奕奕,也能下楼转转了,上午打完针,就和她到下面转几圈,或者在凉亭和她拿着手机看电视。后面几天陆陆续续有人来看她,我奶奶也颤颤巍巍的来了,我妈始终背着她,也没叫她…奶奶就坐在那里自顾自的说着陈年往事…奶奶走后,我问她奶奶来看你,你不开心么,她说怎么不开心,只是我和你奶奶斗了一辈子,见不得离不得,终究我还是完败了,连活都活不过她…blablabla说了很多,都是陈年旧事…听了很多遍了,不同人嘴里有不同的版本,人与人之间不能相互理解体谅的主要原因就是都在自己的立场出发去做事……道理都懂,她也懂,但是就是做不到。
刚回来的那两天,晚上回到家心情极度糟糕,甚至有些死亡恐惧,天天在病室里看到各种痛苦,让我觉得生命的脆弱,让我觉得人最终的归宿都难逃最后病床上的苟延残喘,任医生摆弄,清静的一周也陷入无边对生命和存在意义的思考,结果陷入了无边消极,陷入了无尽虚无,觉得现在所追寻的,所有美好的都没有任何意义,最终都化为灰烬,什么都不剩,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追求的那些虚无还有什么意义…每晚我都和爸在家聊天,我把这些想法和他说了出来,我爸一辈子话都不多,和钢筋水泥打了一辈子交道,和他讨论这种哲学终极问题确实有点那啥,不过后来他还是憋出一句: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想,那社会还怎么进步。我无力反驳,但是还是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晚上出去撒泡尿望着满天星空都能陷入沉思,越发感觉人类的渺小,尘埃一般。爸爸好像也意识到我的心思,但是好像不能疏导我,于是第二天我接到了几个亲人的电话,意思就是我太消极的,我爸爸很着急,也说了我爸的一些事,我猛的发现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却不知道承受最大压力的是我爸,却从不吭声,一个人撑着。第三天的时候,我爸说你妈现在也基本稳定了,你回去工作吧,家里有我,你忙起来好点,不然天天呆在这看的想的都是一些消极无意义的东西。我说我想开了,我以后往积极的方面想,好好活,精彩的活,我陪完她这个星期就回去工作……后面几天我也慢慢从虚无中脱离,重新摆正心态,试着去接受面对。我妈也说你回来一个星期我也满足了…赶紧回去工作吧…然后问我十一还回来,我说回来,每年都回来……
我离开的那一天她说中午我们一家下馆子吃顿团圆饭,你回来我也没给你做顿饭吃,于是中午就在医院外面的小餐馆点了几个她能吃的菜算小吃了一顿。心情很是复杂,第一次感觉离别即永别的那种悲伤,想到自己和她之间有太多的缺失,我对她的关心和表达都太少,或者我明明知道就是故意不去做,这两年我也慢慢意识到,说来也可笑,在即将离去的时候才大彻大悟,不觉已经很晚了吗。就如同那句经典的话“曾经有一段……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后……” 为什么人好好的时候不能珍惜,不能去大声表达,不能去做那些让她高兴觉得骄傲的事。
在家的安宁与平静,所有的贤者觉醒在回归工作后瞬间被粉碎,工作的繁杂使你无心去想这些…公司最近变动又多,感觉所有的事情都赶到一起……我告诉自己慢慢来,不要慌,一件事一件事的搞定……
这两周每次打电话回去,她都说还好还是和以前一样打完针就出去到下面逛逛,但是我感觉她说话并没有以前利索了,她说嘴干,说一会儿感觉嘴要黏上的感觉,跟我爸打电话聊,我爸说我走之后她自己出去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又折腾了两晚上,现在又好些了,现在也没下楼去转过了,我听完又气又想笑,我跟我爸说,我在家的时候不是让你别给她留钱么,你明知道她好吃,外面的东西又吃不得……我爸说她现在老实了,给钱她也不要了。
下个星期端午节,我打电话略带轻松的给她说,说过节气能出院回家吧,她说我现在就想出去了,可你爸不让出撒,我说那你过节气咋过,“就在医院过呗” 我问那你想不想我回去过节气,她说你看你呀,随便你…回不回来都行……我说 过节气放一天,连着两个周末请四天假,回去又能呆一个星期,你看咋样… 她说行 那你回来吧……
终于码完了,已经快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