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行之
2016年的7月份,我和小九结束了一份记者的工作。在与下一份工作接连的缝隙里,我们走了一趟将近两个月的旅行。从岭南,一直延伸到西藏。中途去了两次德令哈。
德令哈,在是蒙古语里意思是「 金色的世界 」。
第一天到德令哈,住进了一家名为「 德令哈一夜 」的青年旅社。老板是个比我们还小两岁的小伙子。有股子江湖气。
下午我们迫不及待去了海子纪念馆。晚上在公共区,大家坐一起聊天。青旅里已经有了七八人,都是天南地北的青年旅客。大家坐成一圈,老板就过来倒酒。青稞酒,度数并不低。大家就聊着。我和小九那点破酒量,很快就不行了。
第二天,青旅的人问我们要不要一块儿做饭吃。我们说好啊,外边的饭太难吃了。说是一块儿做,其实我和小九就是打下手,刨了几个土豆而已。掌勺的是几个姑娘。我和小九恬不知耻地偷懒着。饭做好了,味道很不赖。
下午我坐窗边拨吉他。来了一个姑娘,特能聊。扬言要下棋,我以为是下象棋,结果她下的是五子棋。五子棋输赢太快,她非要赌点什么。我问,赌什么。她说,霸王丝。我问,霸王丝是什么?她说,就是辣条。
结果三盘两胜,她输了。第二天上午,她真的给我带了两包辣条。
我说,叫大哥。她朝我像女侠般抱了个拳,中气十足地叫了声,大哥。我指了指小九,说,叫二哥。她又挺直腰,给小九行了个礼,叫了声,二哥。我说,嗯,老三不错。
我原以为老三是个女汉子。结果她一喝醉,就哭地一塌糊涂。晚上大家吃完饭,喝点酒后,她和小九一边讨论爱情,一边吵架,一边大哭。
小九那点破酒量比我好不了多少,但每次喝得最爽快的就是他。他喝多了跟老三吵架的时候,一本正经。像是两小儿辩日。辩论着爱情是存在还是虚无。
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我去劝架,小九说,你丫别袒护她。我这是开导她,让她看清现实。
我在一边特别想弄死他,跟个失恋的姑娘,你讲什么人生大道理。但小九是个伟大的辩论家,一旦发表爱情观,老三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差没晕过去。
到了第二天,老三清醒了,跑来给小九赔礼,二哥啊,我昨晚失态了啊。小九摸摸下巴的胡茬,显得很大度,嗯,没事没事儿。
老三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她给小九讲完了故事,又给我讲啊讲。讲的时候,我总盯着窗台上的向阳花看。不知道谁画的,模仿着梵高。不像,但是颜色鲜活。那一刻,我突然喜欢上向阳花。后来我到了敦煌的小镇里,看到了真的。心想,以后家里能有个院子,就种它。
第一次到德令哈,我和小九去了几个主要的景点。那几天听说,再过些日子,要举办海子诗歌节了。主办的,是老丁的朋友。我和小九先去了敦煌,到了诗歌节又折回了德令哈。同时,老丁带着他的女朋也从西安赶到了德令哈,顺利会师。还是住在原来的那个青旅。
诗歌节那天,看到了海子的母亲上台用方言朗诵海子的那首《日记》,朗诵到最后一句: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我眼泪模糊。当晚,我和小九、老丁他们奔赴诗歌节活动的户外音乐节。回去时,青旅的另一个女老板开车一趟趟接我们。女老板叫吉吉,特开朗,能喝酒,能读诗,性情中人。往那一坐,像是认识很多年的大姐。
大家似乎都没有睡意,于是坐在公共区聊天,吉吉组织大家搞活动,气氛弄得很活跃。老板又跑过来倒酒。大家玩起来了成语接龙,真心话大冒险。
酒过三巡。在座的一个流浪歌手弹着吉他,唱起来了歌。唱了西北民谣,唱了小众到谁都没听过的原创民谣,又唱了大家都会唱的赵雷的《画》。他身边跟着一个小姑娘,他唱歌的时候,小姑娘就向着他,看着他出神,嘴角隐隐有甜蜜的笑容。
他俩坐在一条板凳上,流浪歌手的吉他上挂着一个铃儿,摇晃的时候会响。小姑娘听得入神了,直接光着脚蜷在了板凳上,抱着膝盖,盯着他按和弦的手。
我记得那晚,大家聊了很多,也都有些醉了。老三甚至唱了山歌儿。后来她喝醉了,又不停地哭。她家离得不远,所以才常来玩,做个义工。我怕她出事,说送她回家。路上,她又讲她的故事。我说了些片汤话,等于没说。
流浪歌手睡的是帐篷。第二天上午,我起来的时候,看见小姑娘蹲在流浪歌手的帐篷前聊天,说话很轻。流浪歌手的神情很柔。
那阵子,我有点感冒。想着快要进藏了,感冒不行。那天老三说,大哥,我带你去打针。我也真去打了两针。
下午打第二针回去的路上,老三突然跟我说,大哥,我要出国了。我问,去哪儿?她说,哈萨克斯坦。我说,哦。她说,回头我给你寄明信片。我说,好。
打针回去的时候,我看见流浪歌手,正拉着他的破旧音响,背着吉他。身后是背着大大旅行包的小姑娘。他朝我和老三笑了笑,走了啊。我说,好走啊。
流浪歌手的背影越来越淡,他身边的小姑娘背影也隐没了。
后来,听小九说,那个小姑娘是流浪歌手在路上捡的。
离开德令哈不久,老三去了哈萨克斯坦。她说是去当战地记者,我没多问。其实无论去做什么,她的终极目的是疗伤。
人的身体受了伤,医生有办法做手术。但是心里受了伤,就只能靠时间的手术。我知道老三她懂。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老三选择去那么遥远的地方,伤就算好一半了。或许再见时,她心里的伤已经结痂。也或许,我们再也见不到。
德令哈是个令人难忘的地方。海子的纪念馆,金色的阳光,打马而过的行者,流浪歌手的情人,还有窗户上不知道谁画的向阳花。
德令哈的夜晚很奇妙,空旷而散着淡淡的寒气。每次喝酒的时候,都有姑娘哭,像是定律。其实未必是大悲的事,只是放在年轻人的身上,就有了悲剧的意味。但并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那么浅白。往往平日笑起来灿烂的人,哭起来尤为残酷。
离开德令哈的那天,老三说,我不送你们了。
我说,嗯嗯嗯嗯。小九也说,嗯嗯嗯嗯。
2017-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