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前些日，顶风冒雪回了一次老家，了却了多年的夙愿。依常情，该有些许文字对这一经年未有的行程予以点滴录述才对。可写文需要的是心灵的宁静与安稳，而归乡之于我的情绪冲击像地震的余波未定。也许，语言和情感之间永远有一道隔阂，这世上最深的感情大都是欲说还休抑或欲语泪先流。万千感念沉淀心中，却终究无法下笔平复内心的涌动。加之将近年关，每天会有这样那样的活计分解着我的时间和心情。就这样，来嘉峪关数日了，还没有写下只言片语。时逢小年，远近日渐密集的鞭炮声敲打着思归人的心，冬日的午后，我淡然得如墙角那只沐浴阳光的慵懒的猫，任这一瓢弱水抛回江流，归海后依然许盛情不旧。
高铁时代，“日行千里”已无需“三月聚粮”，一念骤起，即可抬屁股走人，把距离踩在脚下。那天中午一时许，在天水南站踏上北去的列车，还未及喝完杯中热水，车厢喇叭提示秦安站已到，其间耗时十来分钟。感慨于高铁所带来的时空格局的大调整。自然地想起第一次从秦安去往天水的往事。一九九五年高考结束，阴差阳错的，我被调配到了天水一所大专院校，心高气傲的少年人怎能就此言败？为了要回被提走的档案，在老师的穿针引线多方联络下，我独自一人踏上了去往天水市的路。只记得从秦安县城坐上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不知翻越了多少道山岭，穿过多少道弯道，车厢过道里挤得密密实实的人，大哭小叫的孩子，一路的颠簸、灰尘、难闻的晕车的呕吐物……两个多小时的煎熬，汽车才摇摇晃晃抵达天水。二十多年的沧桑巨变，高科技带来了舒适高速便捷的出行条件，看来，跨越梦想真的已不再是梦想啊！
数日奔波，身心俱疲，下午回到老家，才算找到了安顿心灵的地方。农村的冬夜格外漫长，沉静如海。一夜酣睡，既无早读惊好觉，亦无汽笛扰清梦。待起床吃喝梳洗，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已是日过中天，便想着去往魏店中学，感受早已遗失的那一段年少懵懂的青葱岁月。
有人说，只有离开了现在，才可以在未来找到曾经。脚踩在通往中学的道路上，每一寸土地满满的都是回忆。在对往事的怀念和追忆里，不一会儿就隐约看到了浅黄色的大楼，在略显沧桑的魏店下街，首屈一指鹤立鸡群。以前走读上学，从家到学校，少说也有五六里的路程，无论是顶风冒雪的严冬还是骄阳似火的酷暑，我们都风雨无阻。这条路，留下了我们成长的足迹，将我们送往更广阔的远方。站在魏店中学的门前，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的学校之间的反差使得我一时难以适应。印象中魏店中学的大门前是一排陡峭的台阶，每次沿着陡坡将自行车推到学校，都会汗流满面;放学时，再将自行车沿着陡坡推到路面上，要费好大的气力，记得那时的自行车比我还大，好几次因为力气不够，技术不高，车闸捏不到位，连人带车翻到斜坡下。眼前，斜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坦的路面和洋气的卷闸门，那一根根不锈钢条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大门的一侧有几个晒太阳的老者，他们或蹲或坐，半眯着眼睛，在温暖的冬阳下打着盹。学校门是开着的，门口的治安室里飘出用地道的方言聊天的声音，亲切，过瘾。我试探着迈进门去，也没有人问询、登记，就这样我得以顺利的进得门去。
校园里落雪沉积罕有足迹，偶见几只垃圾袋飘落在洁白无瑕的雪面上，略微有一丝不协调的感觉。原来的平房消失殆尽，教室门前的古树也已作古，记忆中学校的布局结构已荡然无存。站在这一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倾听白雪诉说那一段关于少年的故事，满脑子的青春记忆却无处安放。像是遇见一个久别重逢的知己，静静驻足，相对无言，心里却满满的人间温情。正如生命中的某些回忆，是那些疼痛丰盈着人生涵养着性情。感叹岁月既是如此无情，又何必当初无私的给予？每一段经历终会在时间的长河里摸平棱角，静水流深，云过雁影。
教学楼的楼门是开着的，踩着楼道的一片狼藉，来到二楼的学生教室，教室门也是开着的，窗户上的玻璃布满了横七竖八碎裂的印痕，像遍体鳞伤的老者在严冬的寒风中踟蹰不前，教室里桌凳凌乱地堆在一起，后墙上学生的手抄报上布满灰尘，那写着”永不言败”的稚嫩字迹的纸片在透过窗户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站在操场举目，远望的视线被挺立的高楼阻隔，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看万人坟山上绿树葱茏，植被茂密，看北山后面赶集的人蚂蚁般从万人坟的林荫小道上穿行而来，小黑点愈来愈小 ，直至消失在视线之外……看春日里的山上桃红柳绿春意盎然，看距离教室最近的那棵杏树上，花褪残红青杏小……看周五下午，住校的学生背着干瘪的口袋，归心似箭步履匆匆，看用功的师兄师姐在朝阳或余晖里苦读的背影，看青春年少互相爱慕的他和她的身影消失在那不知名的野花背后……眼前，蓝天高远大楼耸立，万人坟山顶被阻挡在视线之外，我无法将记忆与现实无缝对接，只觉得自己是个孤独的行者，被遗弃在二十多年的雪地上……
曾经的魏店中学是农村教育的一面旗帜，有多少的优秀学子从这里走出，走向广阔的世界。魏中曾经的优秀毕业生，遍布祖国四面八方。可此刻，我朝思暮想的它，却是如此地孤独，荒凉，茕茕孑立，让人心生痛惜和悲凉，在教育改革的大潮中，在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竞争环境下，魏中的高中被剥离，留下这样一个八十多名教师教不到三百名初中生的局面，不知道母校的明天在哪里，路又在何方？家乡初级教育的希望又在哪里？
人生充满太多的惊奇杜撰，这个让我朝思暮想梦回其怀抱的地方，如今恰似沉疴在身的病者，正在带伤前行。二十多年前的你，衣衫褴褛形貌丑陋，而你以生机勃勃的生命状态和奋发向上的正能量将我们送往远方;而今，你与时俱进，貌似强大的皮囊却难掩内里的虚弱和无助，在夕阳的余晖里掩面沉思,你是否也在想:何去何从，路在何方？
2018.小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