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需求,就是对友谊、爱情、以及其各种隶属关系的维护需求。在各种社交关系中,我们需要得到他人的尊重,被更多人认可,从而得到身心的满足。每个人都同时是社交的主体和客体,而且社交的对象其实不仅可以存在于物理空间,也完全可以存在于精神空间他们有时相互独立,也有时交叉存在,比如闺蜜这个存在,就可以横跨物理世界和精神世界,比如红颜知己这个存在,就更加微妙了。
不过今天,我只想说说我精神空间的对象,与前者相比,我在精神的空间里单方面欣赏着、爱恋着、被影响着,像追星的粉丝,无畏无求地关怀着。他(她)们是我触不到的恋人。与我,隔世的隔世,隔岸的隔岸,隔缘的隔缘,虽然身触不到,爱恋却一刻都未停止。
就从一池荷花说起吧,那是北大燕园的一池荷花。
十多年前,我在清华进修学业。不过很遗憾,没能住在清华的校舍,我在西四环边上租了一间平房公寓。每次上课都要骑自行车从北大小南门进入,一路向东穿过整个北大校园,再出北大东门,继续骑行一小段,最后从清华南门进校,去我们的教室上课,回程呢,也是循着这条路线。
记得九月的一个下午,我骑车回来,只觉得天色还早,不如在北大逛逛,多感受一下中华第一学堂的氛围,也愿与那一草一木一样,在她独特的气质里浸染浸染。我漫无目的地闯入了那个池塘,立刻被满目密织的荷花,深深吸引了。它们美得有些不真实,完全不像我从前见到的荷花是淡淡的粉色,而是娇艳的深粉红色,在北方是没有红荷花的。这就是我们一直吟诵,却未曾亲眼见过的诗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此刻,我眼前就是一池真的红色荷花。我独自在池塘边踱到太阳西沉,几乎只闻到荷香,看不到荷瓣。本想多等等,干脆待到月亮升起,把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也一并重温,但天儿不争气,云层很重,月光是铁定穿不下来了。
以后的几天,我常去看荷花。不过很快年就过半,秋凉霜起,那池塘的红荷很快眠入水下,开始它们的春梦了。我的学业也于两年后结束,几乎再没回去过北大,荷花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成了一抹没有轮廓的深红,似那一片片迎风轻摆的花瓣,融化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
但几年后的一天,这份缘又续上了……那是一个夏日,我约了一位朋友在中关村图书大厦见面,朋友未到,我就自己在书店随喜起来,无意中抄到一本《我的人生感悟》,因为作者是我深爱的季羡林先生,于是毫不犹豫地买下来,这是一本成书于季老望九之年的杂文集,所以相信书中一定有我想要的、可以点亮我人生道路的睿智哲思。我站在图书大厦门口翻看起来,看到一篇叫做《清塘荷韵》的文章,简直令我欣喜若狂。让我喘口气儿,再徐徐道来:
季老自住进北大燕园,书房的窗子就对着那个池塘,只是塘中空碧,没有荷花。季老每次望着那“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满池绿水,总觉得缺点什么,哪怕芦苇什么的。这不符合季老的审美观念,当然池塘里最理想的花还是荷花。
中国人很少有不爱荷花的,我们不仅爱它的绰约多姿,更爱它的不染风骨。“世人宁有不爱荷花者乎?梅兰竹菊,旧称四君子,然以吾视之,则荷花实凌驾四者之上,诚君子中之君子也”。季老有朋友从南方洪湖带了几粒莲籽,因听说莲籽入了污泥千年不烂,自会生长,季老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莲籽投入池塘,每天观察,一年,两年,直到他近乎灰心绝望的第三年,池塘上竟浮出五片荷叶,他重新燃起希望......真正的奇迹出现在第四年,荷叶以惊人的速度铺满大半个池塘,而且开始有跃然水面的花蕾。那以后几天,池塘中就开满了荷花,最盛时竟有一千多朵(可惜那时,还不知道有个理论就叫荷塘理论)。因为是洪湖的花种,这荷花自然与北方的有些差别,这些莲花的花瓣多而且红,周围的人们更是喜欢的不得了,还有季老的好朋友周一良先生,干脆为这荷花取名叫“季荷”。
读到这儿,我的心按耐不住激动。时空将我拽回几年前的北大,我仿佛携了季老的手坐于池边,望着一池夕阳下的红莲,呼吸着幽远清新的荷香,又仿佛同他一起分享体会着四年的漫长等待,和最后等来的无限美好。我想象着,多年前的那个下午,或许季老就在他的书桌前观赏着他的爱荷,他的目光也许曾欣然掠过池边赏荷的这个姑娘......
我知道从此以后,虽不会有缘与季老谋面,但通过他的文字,已然在心里觉得我们是老相识了。他的思想不断地渗入我的人生,如同早春的细雨,滋润着正在苏醒的大地;当金秋降临,那累累硕果定会以丰润与甘美表达对春雨的感激。几年来,我读着季老的作品,从《牛棚杂忆》到《口述历史》,被他坎坷多棘的经历,豁达乐观的心态,扎实深厚的文化功底而折服。我在心中也默默祝福他的“季荷”。
谁知当我终于回到北大,想去探访我的红色旧友,却只剩一池悲凉,残荷败叶,稀稀疏疏地站在几近干涸的淤土里,好像就为勉强告诉我,它们实在已经尽力去活了,可还是失败了。我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时间明明还不长,难道荷花通了人性,不忍季老的离世,竟不愿苟活?还是没有了季老的照料,她们难以适应恶劣的环境,竟一朵朵憔悴下去?
“世之人宁有不爱荷者乎?然而西风起于青萍之末,碧叶落于千山万山,金秋下临,荷塘凋残,昔日之绿肥红肥者,转瞬渺然,值此之时,世之人宁有不悲伤者乎?”
现在的季荷,只能跟莫奈的睡莲一般,完全存在于特定的印象之中了。一抹斜阳下的深红,一位白衣的少女,不远处,一剪消瘦的身影,望向美好……
这就是我和我的精神恋人的故事。其实,除了季老,还有不少呢。有趣的是,我发现他们也竟自相连,相互影响着,我知道的就有梁实秋与莎士比亚、冰心与纪伯伦、季羡林与朱光潜、梁启超与柏杨、林语堂与曹雪芹......其中的故事暂不一一言说,他们的文字中,处处有温暖的依据。 我跟他们的微妙关系,唯有每一次翻开书页,独自体会,独自品味。 “世之人宁有不爱美者乎?” 如果说有什么在支配着人类的神秘大爱,我想那一定是“美”,是人类基因深处,千万年来形成的对“美”的渴望。而这渴望,不会止于有形的世界和有限的生命,还会在精神的世界和无限的想象里伸展开来……
随着岁月增添,我将越来越接近我爱上他们时的年纪。在我未来人生的旅途中,总有一天,自己也能念给他们:
年年各自奔长途,把手欣逢惊与呼!朴素衣裳常在眼,遍寻黑发一根无。
无戒365极限挑战日更营 第18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