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暮
文/琪官
日语中表示“一个人生活”的意思时会说成“一人暮らし”。单从字面来看，一个人生活成了独自欣赏暮色四合之色，虽说孤凉了些，倒也不失有几分日本物哀美学在里面。
刚去日本的前半年，可谓是我这二十几年来过得最为孤独的一段时期。那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孤独感像大雾天糊在眼睫毛上的雾气一般真实可触。之前二十几年早已习惯的生活一下子被抛在了几千公里的故土，拥挤的地铁，嘈杂的菜市场，邻里间的家长里短……所有熟悉的一切，以及陪伴自己度过青葱岁月的那一群人，都只成了脑中一股朦朦胧胧的意象，像在风雨中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水墨画一般氤氲模糊，难以辨别。
那时候初到日本，可以谓之朋友的人少之又少。我本就是个不太擅长交际之人，自然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锁得好好的，就连与这边的中国人交流也变得客客气气起来，许是感染了日本的风气。总觉得与对面的人之间隔着一道密不透风的透明薄膜，看得清脸，却感受不到鼻息间传递而来的温度，连声音传到耳中也是飘飘渺渺的，不太真实，像醉酒后恍惚的自己。
生活变得很规律也很不规律。上学和打工成了生活的重心，熬夜成了家常便饭。话变得很少，思考变得很多。常常半夜躺在榻榻米上辗转反侧，看着天窗外那一小格清朗的夜空，思绪也变得缥缈起来。这时候的孤独感尤为浓郁，像空气一般被我吸进肺里，又通过血液传递到身体的各个角落。那种感觉有点像矗立在车水马龙街头的大理石雕像，霓虹灯四起，脚却深深根植在石台上，口也被坚硬的石块封得死死的。周围不断有高跟鞋的“嗒嗒”声踩过，但谁也不会注意到这座孤独的雕塑，也不会关心他是否有着一颗跳动的心。只有时不时会飞来的乌鸦站在他的肩上歇下脚，又扑棱棱地飞去。——就是被这样清晰可见的孤独感包裹着，成了一种慢性疾病般的存在。
时间悄然过去，当我渐渐习惯了这一切的时候，一人暮倒也多了几分小小的愉悦在。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行进在整洁清爽的街道上，看着两侧鳞次栉比的小小店面，里面的人们挂着或喜或悲的面容在努力地生活。天空一直都很蓝，蓝得彻底，像头顶着一片湛蓝蓝的海。有时候停着等红灯的时候，一抬头，连绵的青山上隐匿着淡淡的一抹彩虹，顿时便会欢喜起来，像是发现了别人不知的宝藏。也曾在暮色四合的时候，买张电车票，带上几罐ASAHI生啤，来到海边看海景。那段时间我正经历了一场十分痛苦的离别，每日活得浑浑噩噩，不知春秋，但坐在空无一人的海边，喝着生啤，吹着海风。看着暮色渐沉，渔火四起，水波温柔，心境倒也平静了许多。得失离合，自有定数，该见到的人总是还会遇到的，日子这么长，不必一时强求。
那时候读《挪威的森林》，觉着村上春树把孤独写到了极致。来到了日本，倒是有了切身体会。这才渐渐明白，人生而孤独，像悲欢喜怒一般与生俱来，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孤独无法排解，唯有从内心深处接受，学会与之共处，久而久之，当孤独成了一种习惯，你也就会开始享受孤独带给你的那一份份感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