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400多年以前,唐朝有个和尚,花了17年的时光,跋涉五万里的山水,没有陪伴,也没有上天的眷顾和鬼神的庇佑,只是靠他自己的双脚和内心信仰的力量,征服途中一个个的磨难,一段段的艰辛。不管最终他是怎样的抵达,我们都有理由相信,这不是传说,这就是虔诚求证信仰的征程。
这个和尚就是唐朝的玄奘法师,无论是西游还是西行,他才是那个真正的英雄,他才是西天取经的践行人。西行取经,一个人的单打独斗,一个人的孤军奋战,一个人的朝圣之路。
在小说《西游记》中,故事的主线唐三藏西天取经与唐朝历史上玄奘法师的西行取经,应该属于平行的两个故事。前者是魔幻外加搞笑版的西游,后者则是历经千辛万苦真实的西行。之所以“西游记”为《西游记》,我想大概也是作者为了区别于真实的历史事件,而把故事取名为《西游记》,否则就应该会叫《西行记》了。
关于《西游记》,官方的发言是这样的:“《西游记》以丰富瑰奇的想象描写了唐僧师徒四人在迢遥的西方途上和穷山恶水冒险斗争的历程,并将所经历的千难万险,形象化为妖魔鬼怪所设置的八十一难,以动物幻化的有情的精怪生动地表现了无情的山川的险阻,并以降妖服怪歌赞了取经人排除艰难的战斗精神,小说是人战胜自然的凯歌。”
这也是大多数人心中的《西游记》,也是我们童年中的记忆和传统的教育。
而在作家今常在的眼中,《西游记》就是一个纯粹的阴谋论,所以他在2002年出版的《悟空传》中才会说道:“西行就是一场阴谋”,颠覆传统,振聋发聩。
著名的学者、哲学家吴冠中先生则曾经发出了齐泽克一样的声音:“《西游记》的玄幻世界比现实更真实”。在他的眼中,《西游记》讲述的就是一场政治阴谋。西游记的真正主题并不单单为了宣扬唐僧西天取经的艰难,而是为了驯化那个不遵守社会秩序的石猴,最后在如来佛、观音菩萨等诸神,以及儒释道体系的阴谋设计下修成正果,最终皈依社会,做了一个遵纪守法的社会公民。
在故事中,孙悟空的回归比现实更加符合统治阶级的意志,结果也体现社会秩序的完整性和连贯性。故事的政治意义远比西天取经的精神更加重要。
小说中“西天取经”也并非完全尊从佛教的宗旨,“传扬善果”,“普度众生”。否则,整个取经路上就不会发生那么多的杀生,贪嗔痴,甚至佛教体系内部的贪腐、作弊这些非佛家的行为。西天取经大业背后隐藏的就是社会稳定的巨大政治工程。而作为社会不稳定因素的代表——孙悟空,也就在这项伟大的工程当中,理所当然的纳入到了社会秩序当中。整个工程设计的结果,就是让社会的不安定因素,通过一系列的事件而终于在社会秩序的综合功能下,屈服回归。
悟空、八戒和沙僧都是触犯天条的罪臣,他们的取经都是一种自我救赎,是那个社会秩序下的一个赎罪的程序。任何违背秩序的人,只要向统治阶级认错,接受规则,认可秩序就可以重新纳入到体系当中。
《西游记》中的意识形态,应该就是唐朝帝国儒释道社会秩序。在唐朝,宗教已经相对盛行,特别是佛教,被称为国教,而作为国本的儒家思想,则以包容的态度,广泛接纳,并予以吸收改造。小说中的佛道都被纳入社会的统治秩序,与儒家一起同为帝国服务,是社会秩序的组成部分。
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见,佛道的界限已经被打破,并没有依照佛道本身的体系来存在,而是被统治阶级打乱共同纳入社会秩序当中。比如,如来佛是大乘佛教中的“阿弥陀佛”与婆娑世界的“释迦摩尼”的综合化身,在佛教体系中是没有如来佛的。而玉帝与王母娘娘也并非世俗世界中的皇上与皇后,他们并非夫妻,而是两个职务。天庭应该是道教,而西方世界是佛教世界,他们之间原本并无半点瓜葛,更不具有归属关系。
小说就是利用虚构的故事,打破儒释道之间的意识界限,统属在统一的社会秩序体系之下,为统治阶级服务。
在《西游记》中,故事的主角不是唐僧,而是孙悟空。唐僧出身贵胄,父亲是大学士陈光蕊,自己则为唐太宗的结拜兄弟。在小说中,玄奘已经化身为统治阶层的一个代表,一个社会的暗示符号。而他三个徒弟的名号也不是随意取的,里面隐藏的深意又岂是一般俗人所能理解。
佛家所说,万物皆空,佛教的本体论就是“空”。“空”是佛教的最高境界,放下一切,万物皆空,就可以立地成佛。所以悟“空”是成佛的必经之路。悟空也成了佛家的一种修持理想,“悟空”自然而然就成了需要教化的石猴的符号。
“八戒”,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讽刺。在藏传佛教中,最高的比丘有250条,也叫大戒,被受比丘戒之后,也就获得了僧侣的资格。次之沙弥戒为10条,相对比较简单,就是我们大家俗称的十戒。而对于那些不属于正信又有意愿皈依的普通信男信女,则在十戒的基础上再打个折,去掉“不许积蓄金银财宝”,以及“过午不食”两戒,称为八戒。八戒更像是一种为体验群体量身打造的体验版戒律。也就是说,对于那些有心心向佛,而又经常犯戒的信徒,则只需要遵守最低限度的八戒。在《西游记》中,则有讽刺的味道。
在佛教中最低层次的教徒就是我们俗称的“沙弥”,而在小说中则成了最无轻重的“沙僧”了。所以,在小说中沙僧只有三句台词,“大师兄,师傅被妖怪抓走了”,“大师兄,二师兄也被妖怪抓走了”,“大师兄,师傅又被妖怪抓走了”。这就是沙僧在整个取经过程的作用。
在小说中,孙悟空是整个社会秩序中设计的一种危机体系,是和平社会的溢出性症状,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社会不安定因素,是社会不稳定的潜在因素。
故事把悟空一分为三:一是压在五指山下以前的悟空,那个叫齐天大圣的孙猴子,桀骜不驯的猴子。在齐天大圣时段,孙悟空与他的魔王六兄弟,以及72洞妖怪组成社会的对立面,不稳定因数,与统治阶级对抗,不服从秩序的管理,自封齐天大圣,另立王国;二是陪唐僧去西天取经的悟空,带着金箍的悟空,驯化后的猴子;三是取经后已经成仙的悟空,无欲无望的悟空,皈依后的猴子。
在刚开始的整个斗争中,齐天大圣就从来没有真正彻底的赢过,每次都是在天庭的招安后,重新依附统治秩序,弼马温与齐天大圣都是体制内的职务与虚名。当最后再一次反叛,而天庭失去耐心之后,孙悟空就被如来佛镇压在五指山下,而结果只有两个,要不屈服,要不永不翻身。其实,500年后的取经之路,是悟空反省绝望后身不由己的选择,他明白,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取经大业还是得屈从一种强权主义,对高高在上的可以决定命运的统治阶层的顶礼膜拜。师徒四人对上天的绝对服从,以及悟空、悟净、悟能对唐僧的绝对顺从。其中,唐僧就是这次大业中绝对统领者,代表政府意志,是不可违抗的原则。
唐僧对他们的统治的最主要的道具就是“紧箍咒”,其实就是具有杀生大权,具有唯一性、单向性和强制性。
在这种强权统治下,有时候,可以说徒弟三人是悲哀的。他们三人就如动物园驯养的动物,叫你干啥就干啥,既使生气,发脾气,也只能做个样子。当唐僧无法领导管理徒弟时,唐僧就向他的主子求救,天庭再向徒弟三人施压。过后,徒弟们又得乖乖的听话,老老实实臣服于唐僧面前。
西游记及其意外的描述了一段儿女情长的故事,当然,这也在很多的影视艺术作品中大加渲染,变成了缠绵悱恻,让人惋惜的爱情故事。女儿国是西游记中最为浪漫的一段,让现代人感慨,唏嘘不已。
关于情欲与人性、欲望与信仰,女儿国国王一语道破唐僧的信仰破绽:“四大皆空,你的眼睛却不敢看我,怎么还可以空空呢。如果你要解救芸芸众生,就先解救你面前这个爱你的人吧。”唐僧无言也无力。他无法自圆其说,他做不到。
在故事的设计中,他也只是一个俗人,背负统治意志的俗人,为了国家大业,而弃“小义”的俗人,他没有办法做自己,他只能按照预先设计好的剧情和游戏规则,向西、向西、继续向西。
最后,在整个取经的过程,九九八十一难的闯关游戏之中,也有很多看似滑稽和不合理之处。
为什么在大闹天宫之战中,十万天兵天将都拿他无可奈何的孙悟空,连一个个小小的妖精都对付不了。当然这些小妖精都是由背景和来头的。它们要不是某某神仙的贴身小童,要不就是某某大咖的坐骑。虽然他们自己没有本事,但是他们身上带有从深厚背景处偷来的超级武器。到最后,悟空都得向妖精的后台老板求救才得以过关。
西游记西行路上的妖怪中有佛家背景的共计9名,有佛家和天庭双重背景者1名,有道家及天庭双重背景的8名,最后皆返回“原位”;无任何背景的26名,其中20名被当场击毙,另6名幸存,但其中4名被迫改变信仰或者终生为奴(坐骑);其中女怪14个,死12个,活2个;男妖30个,死9个。(惭愧,数据出处竟然一下忘记了)
其实,这并不是小说的谬误,而是向读者传递一个信息。没有当局的支持,你讲寸步难行,不管你有七十二变,也不管你有金箍棒。小鬼难缠,这里的小鬼不仅仅是小鬼,而是社会秩序中的规则,你必须遵守。
九九八十一难原本就是预先设置的情节,并非孙悟空一个跟头就去把经书抢过来那么简单,这就是预设的程序,是一个慢慢驯化的过程,需要的是时间与过程,而非结果。
对于《西游记》这类神魔或者玄幻文学作品,在那个年代,关于小说的技术性处理应该还是相对浅薄和随意的,现在如果用理性、科学来解释小说中的一些逻辑常理和伦理道德,相对还是比较困难,在方法手段上也尚有局限性。
我们只能在魔幻与现实之中找到一个桥梁,让虚拟的世界平缓纳入当时社会环境背景之下,用现实社会秩序中的政治文化,日常生活语境来解码文学作品中的神魔世界。无论什么文学作品,根还是来自生活,这是文学作品的本质。
穿越时空,让我们驾起五彩祥云,再次回到一千多年前的那个时刻,我们依稀看见两个背影,一个是曾经桀骜不驯的悟空,一个是虔诚庄重的唐僧。在一望无垠的滔滔黄沙之中,他们越走越远,留给我们的只是时间长河中亦深亦浅的脚印,一个接着一个,连成了历史。
2021/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