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霜华痕
指尖冰凉,拂过左颊那道细若游丝的淡痕。触感微凸,是凝结了百年的旧伤。今日,是玄天宗首席弟子凌千绝与青岚宗宗主之女云瑶仙子缔结仙侣的大典。合欢宗内,丝竹靡靡,红绸翻飞,却暖不了她一颗沉入冰海的心。
玉清璃对镜而坐,铜镜映出她绝艳却毫无血色的脸。繁复的合欢宗礼服,朱红刺目,衬得她像一尊即将献祭的玉像。指尖停留在那道浅痕上,百年前的腥风血雨,挟着那个人清冷如雪的身影,扑面而来。
第一章:寒渊初遇
百年前,玉清璃尚是修仙小族玉家的掌上明珠。彼时,她名唤玉璃。一场泼天大祸骤临——玉家被指控私通魔域,证据确凿(实则遭人构陷)。玄天宗奉仙盟之令,率众清剿。
火光冲天,喊杀震地。昔日安宁的玉家仙府,顷刻化作修罗炼狱。父亲力战而亡,母亲临死前将一枚温润的玉髓佩塞入她手中:“璃儿…护好…这是你…本源所系…”
混乱中,玉璃只想护住那枚母亲留下的、与她灵根隐隐共鸣的玉髓佩。争夺间,一道凌厉的剑气擦着她脸颊飞过,并非有意伤她,却在她左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脸颊,也染红了被一个玄天宗弟子夺在手中的玉髓佩。
“嗤,玉家余孽,身无长物,也就这破玉有点灵气。”那弟子掂量着,满脸不屑。
“够了。”一个清冽如冰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混乱的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分。玉璃忍着剧痛抬头,看到一个身着玄天宗核心弟子雪白道袍的年轻男子。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美无俦,气质却冷冽如万年寒渊,正是玄天宗年轻一辈的翘楚——凌千绝。
他目光扫过那弟子手中的染血玉佩,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既已伏诛,何必再辱及遗物?”他伸手,那玉佩便似有灵性般飞入他掌心。指腹摩挲过玉佩上温热的血迹,他抬眼看向满脸血污、眼神倔强如小兽的玉璃。
凌千绝走近,取出一方素白锦帕,并非温柔,而是带着一种审视的冷静,按在她脸上止血。指尖微凉,带着一丝剑气特有的锋锐感。他忽然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仰头,仔细端详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眼神如同评估一件受损的法器。
“可惜了这上佳的纯阴之体,”他声音平淡无波,“脸上带着这道疤,送到那些修炼采补邪功的老魔手中,怕是活不过三日。”他松开手,锦帕已染透大半,“跟我去合欢宗吧。她们有秘法,能助你修复容颜,遮掩气息。至少…比落入魔窟,或当场格杀强。”
那时的玉璃,仙途初断,家破人亡,脸上带着足以毁掉一切的伤痕,灵力枯竭,命悬一线。凌千绝的出现,没有温情,只有冰冷的权衡和施舍般的生路。他看中的,是她濒死时依旧散逸出的、精纯的纯阴灵息。她没有选择。
第二章:合欢魅影
合欢宗,在正道眼中,是声名狼藉、专修魅惑采补之术的邪道旁门。凌千绝将她交给合欢宗主魅影夫人时,只留下一句:“此女灵根特异,善加引导,或可成器。”
魅影夫人那双洞察人心的媚眼扫过玉璃的脸和灵根,意味深长地笑了:“凌公子放心,我合欢宗最擅长的,便是点化璞玉。” 她亲自出手,以合欢秘药和灵力温养,不仅修复了玉璃脸上的伤疤(只留下那道淡痕),更将她的纯阴之体彻底激发引导,传她《姹女玄阴诀》。
玉璃,从此改名玉清璃。
她天赋惊人,心性坚韧远超魅影夫人预料。在合欢宗这个充满诱惑与陷阱的染缸里,她如同出淤泥的寒莲,将《姹女玄阴诀》中的媚术、幻术、双修法门,尽数转化为纯粹的灵力运用与神魂攻伐之术。她不以色侍人,只以舞姿、琴音、幻境惑敌,灵力精纯凝练,进境一日千里。
十年后,玉清璃一曲《九天玄女引》,以琴音引动天地灵气,幻化出诸天仙女神韵,在仙盟百年一度的“万仙盛会”上技惊四座。她身着素白纱衣,立于莲台,清冷绝艳,不染尘埃,丝毫不见合欢宗惯有的妖媚,倒似九天玄女临凡。琴音落定,万籁俱寂,旋即爆发出震天喝彩。
凌千绝坐在玄天宗首席弟子的席位上,隔着重重人影,目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当初的冰冷评估,而是充满了惊艳、探究,以及…一丝深沉的占有欲。
他并不常来合欢宗,但只要玉清璃有重要演法或任务,他必会“恰巧”出现。有时是送来珍稀的修炼资源,有时是几句看似随意的指点。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着她日益强大的神魂。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日复一日的仰望、挣扎与那束来自高处的专注目光中,玉清璃冰冷的心湖,终究被凿开了一道缝隙。他是云端上的仙宗骄子,她是泥沼中挣扎的合欢妖女。可那缝隙中透出的光,灼热得让她无法忽视。
第三章:情劫难渡
一次凶险的秘境任务,玉清璃为救同门,身中上古情毒“缠绵劫”。此毒无药可解,唯以至阳至纯的元阳精魄为引,辅以双修之法方能疏导化解,否则将经脉寸断,神魂俱焚。
她被送回合欢宗时,已是媚眼如丝,浑身滚烫,意识模糊。魅影夫人束手无策,急召凌千绝——他是玄天宗最精纯的玄阳道体,又是玉清璃心之所系,是最佳人选。
凌千绝匆匆赶来,看到榻上玉体横陈、痛苦辗转的玉清璃,眼神幽深如渊。他挥手屏退众人,强大的玄阳灵力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清璃…”他低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玉清璃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他,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情毒催发下,压抑多年的情愫如火山爆发。她不顾一切地攀上他的脖颈,滚烫的唇贴上他微凉的薄唇,含糊又绝望地问:“凌千绝…你可愿…娶我为道侣?”
凌千绝身体瞬间绷紧,眸中风暴翻涌。他紧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肢,仿佛要将她揉碎,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愿。”
狂喜与情毒交织,彻底焚毁了玉清璃的理智。她任由他抱着,跌入那由玄阳灵力构筑的、隔绝一切的结界之中。那一夜,玄阳与玄阴交融,灵力如潮汐般汹涌澎湃,既是解毒,亦是沉沦。她在极致的痛苦与欢愉中,仿佛触摸到了永恒。他承诺的“愿”,成了她黑暗仙途中唯一的光。
第四章:诛心之变
缠绵劫解后,凌千绝待她似乎不同了。送来的资源更加珍贵,偶尔的传讯也带着一丝暖意。玉清璃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存,心中那点微弱的希冀之火,渐成燎原之势。
直到那日,玄天宗昭告天下的仙谕传遍四海:玄天宗首席弟子凌千绝,将与青岚宗宗主之女、冰清玉洁的云瑶仙子,于三月后缔结仙侣,共参大道!
仙谕如同九天劫雷,将玉清璃劈得神魂俱震。她不信!那个在缠绵劫中与她神魂交融、许诺娶她的人,怎会…她不顾一切冲出合欢宗,御剑直飞玄天宗山门。
刚到山门外的迎仙坪,一个身着青岚宗标志性水蓝流仙裙、气质清冷如冰莲的女子拦住了她。正是云瑶仙子。
“玉清璃?”云瑶的声音空灵悦耳,眼神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久闻合欢宗清璃仙子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走近一步,声音压低,带着怜悯的毒刺,“不过,凌师兄欣赏你是一回事,娶你又是另一回事。你终究是合欢宗的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炉鼎。玄天宗未来宗主夫人,岂能是你这等出身?”
玉清璃脸色惨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可他亲口应我,愿娶我为道侣!”
“是吗?”云瑶仙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眼神瞬间变得怨毒而疯狂。她手中悄然滑出一枚淬着幽蓝寒芒的冰魄针(青岚宗秘宝),在玉清璃毫无防备之际,猛地抓住玉清璃的手腕,将冰魄针塞入她手中,然后狠狠地将针尖刺向自己的丹田气海!
“噗!”冰魄针入体,云瑶仙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周身灵力瞬间紊乱暴走,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水蓝的衣裙。
“玉清璃!你做什么?!” 凌千绝惊怒交加的厉喝如同九天寒冰,自身后炸响。他刚刚处理完宗门事务,赶来迎接云瑶,看到的正是玉清璃“手持冰魄针”,云瑶仙子重伤倒地的画面!
玉清璃惊恐回头,对上凌千绝那双瞬间被滔天怒火和冰冷失望吞噬的眸子。“不是我!千绝!是她自己…” 她急切地想挣脱解释。
“滚!”凌千绝一掌挥出,磅礴的玄阳灵力如同怒涛,狠狠拍在玉清璃胸口。玉清璃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山门巨柱上,五脏六腑仿佛移位,喉头一甜,鲜血涌出。
凌千绝看都没看她一眼,瞬间出现在云瑶身边,封住她气海要穴,抱起她,化作一道流光冲入山门。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给守山弟子:“拿下此妖女!严加看管!待我处置!”
玉清璃瘫倒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那决绝消失的流光,感受着胸口撕裂般的痛楚和灵力被震散的虚弱,心,彻底沉入了无底深渊。冰冷的绝望如同万载玄冰,冻结了她的神魂。
第五章:冰狱折翼
她被投入玄天宗后山最阴寒的“思过冰狱”。没有灵气,只有刺骨的寒气和隔绝神识的禁制。她蜷缩在角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体内因那一掌而紊乱的灵力,加上本就因缠绵劫而未曾完全稳固的根基,此刻如同脱缰野马,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更让她绝望的是,小腹处传来的一丝微弱却清晰的悸动——在去玄天宗之前,她已察觉自己有了身孕!那是缠绵劫那一夜留下的血脉!
这丝悸动,此刻成了最锋利的刀,凌迟着她的心。
三天后,冰狱厚重的玄铁门被打开。刺骨的寒气涌入。玉清璃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
进来的不是凌千绝,而是一个身着玄天宗长老华服、面容威严冷峻的中年美妇——凌千绝的母亲,玄天宗执法长老凌霜华。她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金丹期女弟子。
玉清璃扶着冰冷的玄冰壁,挣扎着想站起来。
“啪!”一记蕴含着凌厉灵力的耳光狠狠扇在玉清璃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抽飞,撞在冰壁上,又滑落在地。脸颊瞬间红肿,口中鲜血混着碎牙涌出。
“下贱的妖女!竟敢用合欢宗的腌臜手段迷惑我儿!还胆大包天伤了云瑶师侄!”凌霜华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区区炉鼎,也敢妄想攀附我玄天宗嫡传?真是痴心妄想!”
玉清璃头晕目眩,耳中轰鸣,想开口,却被翻涌的血气堵住。
“给我废了她的修为!让她彻底认清自己的本分!”凌霜华厉声下令。
两名金丹女弟子立刻上前,眼中毫无怜悯。一人死死按住玉清璃,另一人并指如剑,蕴含着凌厉破灵之力的指风,狠狠点向玉清璃的丹田气海!
“不——!”玉清璃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那是母性最本能的恐惧。她疯狂挣扎,双手死死护住小腹,“孩子…我的孩子…”
“哼!孽种!”凌霜华眼中寒光更盛,“一并除了,干净!”
破灵指力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她的护体灵光,狠狠刺入丹田!
“啊——!” 玉清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丹田气海如同被万针攒刺,轰然碎裂!苦修百年的精纯玄阴灵力,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外泄消散!更可怕的是,一股毁灭性的力量顺着破碎的丹田,狠狠冲击向她腹中那微弱的生命本源!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比缠绵劫更甚!比凌千绝那一掌更甚!她感觉自己的生命本源和腹中那个小小的生命,正在被无情地撕裂、碾碎!
“噗——!”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和暗金色(灵力本源)的鲜血狂喷而出。身下,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汹涌流出,在冰冷的玄冰地面上,迅速凝结成一滩刺目惊心的暗红冰花。
“长老…她…她的本源和…胎儿…”一名女弟子看着玉清璃身下那滩蕴含灵光的污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凌霜华脸色阴沉如水,看着地上气息奄奄、修为尽废、身下血流不止的玉清璃,眼中只有冰冷的厌恶和一丝如释重负。“听着,”她声音如同冰狱本身,“此女畏罪,自废修为,妄图逃遁,触动禁制,身死道消。明白吗?”她扫视两名弟子,“处理干净,扔到后山‘化骨涧’。”
玉清璃最后的意识,是感觉自己像一块破布,被粗暴地拖拽着,拖过冰冷刺骨的玄冰地面,拖向那散发着死亡与消融气息的深渊。无边的黑暗、剧痛和彻骨的寒冷彻底吞噬了她。孩子…她的孩子…连看一眼这世间的机会都没有…
第六章:残烬余温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充斥着浓郁药草味和泥土气息的简陋木屋。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的老者告诉她,他是隐居在玄天宗后山外围的散修药农,采药时在化骨涧边缘的乱石堆里发现了她。她丹田尽碎,本源枯竭,身下血污凝固,却奇迹般地尚存一丝微弱气息。老者以毕生珍藏的灵药吊住了她一口气。
她没死。但她的修为没了,她的孩子没了,她赖以生存的纯阴之体彻底崩溃,只剩下千疮百孔、随时可能熄灭的残躯和一颗被碾成齑粉的心。她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躺在简陋的床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茅草屋顶。老者每日以汤药和稀粥喂她,她机械地吞咽,不言不语。
一个多月后,她勉强能下地行走,便不顾老者的劝阻,离开了木屋。凭着心底最后一丝不甘的执念,她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步,艰难地走向合欢宗的方向。
当她像个游魂般出现在合欢宗山门前时,守门弟子几乎认不出她。曾经的清冷仙子,如今形销骨立,面色灰败,眼中再无一丝光彩。
刚踏入熟悉的庭院,就看到了那个让她爱恨交织的身影——凌千绝。他似乎在与魅影夫人交谈,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看到她出现,凌千绝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强大的气息带来无形的压迫。“玉清璃!你这一个多月去了何处?!我母亲说你…畏罪自废修为逃了?你知不知道…” 他话未说完,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瞬间察觉了她体内空空如也的丹田和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气息,瞳孔骤然收缩,质问的语气顿住,化为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我…” 玉清璃看着他,喉咙干涩,仿佛堵满了砂砾。畏罪自废?逃了?好一个凌霜华!好一个玄天宗!原来在她们眼中,她连死,都死得如此不堪。
她张了张嘴,想控诉,想嘶吼出那冰狱中的绝望与血腥。
凌千绝却皱着眉,眼神复杂地打断了她,语气带着一种急于划清界限的疏离:“你…回来便好。云瑶师妹…伤势已无大碍,但她道基受损,需要静养。”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以冰魄针伤她,证据确凿。念在…旧情,她与青岚宗并未深究。你…”
“那我该如何?叩谢她的不杀之恩?” 玉清璃在心底无声地冷笑。缠绵劫中那句“愿娶你”的誓言,此刻成了最恶毒的讽刺,反复切割着她早已麻木的心。
“那我呢?”她的声音沙哑微弱,却清晰地传入凌千绝耳中。
凌千绝避开了她的目光,望向远处翻腾的云海,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带着仙道领袖的决断:“清璃,仙凡有别,道途殊异。你我之间,本就是一场…不该有的情劫。到此为止吧。” 他像是在宣读天道法旨,“三月后,我与云瑶师妹结侣大典,望你…自重。”
最后的幻想,彻底破灭。玉清璃看着他,这个曾是她生命里唯一光亮、也曾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男人。此刻,他站在云端,俯瞰着她这粒尘埃,宣布着终结。她竟感觉不到痛了,只有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解脱。
“好。”她轻轻吐出一个字,平静得可怕。“昔日寒渊,你救我一命,引我入合欢,免我身死道消、沦落魔窟。缠绵劫中,我以身相报,解你…(她顿住,终究未说出‘元阳躁动’几字)之困,亦解我身之厄。如今,你废我修为,诛我骨血…我们,两清了。” 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仿佛在亲手斩断与这世间最后的因果线,“从此,仙路陌途,死生…不见。”
凌千绝身体猛地一震,霍然回头看向她,眼中翻涌着震惊、难以置信,甚至…一丝慌乱?他从未想过,她会如此平静地说出“死生不见”。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玉清璃却不再看他,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她熟悉的练功静室。背影萧索,如同燃尽的枯木。
凌千绝僵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心头莫名地涌起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彻底离他而去,再也无法挽回。
第七章:业火焚天
三个月后。
合欢宗为玉清璃举行了一场特殊的“归真大典”。名义上,是为她疗愈道伤,重归本真。实际上,魅影夫人和宗内几位长老都心知肚明,玉清璃本源枯竭,已是油尽灯枯,此典,更像是为她送行。
大典设在合欢宗禁地“幻情台”,引动地脉灵气,布置得流光溢彩,如梦似幻。玉清璃拒绝了所有华服,只着一身素白如雪的纱衣,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露出左颊那道淡痕。她脸上施了薄薄的脂粉,掩盖了病容,却掩不住眼底一片死寂的灰烬。
凌千绝与云瑶的结侣大典,就在今日,在万里之外的玄天宗主峰。
幻情台上,玉清璃盘膝而坐。她开始运转体内残存的、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一丝灵力,不是合欢宗的《姹女玄阴诀》,而是玉家早已失传的、唯有纯阴之体才能引动的禁术——《焚心涅槃诀》!此诀一旦引动,便是以生命和神魂为薪柴,点燃焚世业火,形神俱灭,不入轮回!但此火,可焚尽一切虚妄因果,亦可…照亮她想让某些人看到的“真相”!
随着她指诀变幻,一丝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白色火焰,自她心口幽幽燃起。
“清璃!不可!” 魅影夫人第一个察觉不对,骇然失色,想要阻止。
然而已经晚了!那白色火焰仿佛有生命般,瞬间席卷玉清璃全身!她整个人化作了一朵静静燃烧的白色火莲!没有炽热的高温,却散发出一种焚灭万物、净化一切的恐怖气息!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玄天主峰,祥云缭绕,仙乐阵阵。凌千绝身着大红吉服,正欲与凤冠霞帔、面色略显苍白的云瑶行结侣大礼。突然间,他心口剧痛!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与玉清璃神魂交融时留下的那缕微弱联系,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神魂欲裂!
“啊!”凌千绝闷哼一声,捂住心口,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师兄!”云瑶惊呼。
就在此时,玄天主峰上空,巨大的灵气漩涡凭空出现!漩涡中心,赫然投射出幻情台上的景象——那朵燃烧的白色火莲!以及火莲之中,玉清璃那双平静无波、却蕴含着滔天恨意与悲凉的眼睛!
一段段被刻意掩盖的画面,如同烙印般,强行投射进在场所有宾客、所有玄天宗弟子,以及凌千绝的神识之中:
玉家覆灭,凌千绝救下玉璃,冰冷评估纯阴之体。
缠绵劫夜,玉清璃绝望询问:“你可愿娶我为道侣?”凌千绝清晰回答:“愿。”
迎仙坪上,云瑶如何将冰魄针塞入玉清璃手中,如何自刺丹田,如何嫁祸!
冰狱之中,凌霜华冷酷下令,金丹女弟子如何施展破灵指,废其修为,灭其胎儿!玉清璃护着小腹绝望嘶喊:“孩子…我的孩子!”
她像破布一样被拖向化骨涧…
茅屋中苟延残喘的绝望…
最后,她回到合欢宗,凌千绝如何说出“到此为止”、“结侣大典”、“自重”…
真相,赤裸裸、血淋淋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整个玄天主峰,死寂一片!所有的喜庆祥和,瞬间冻结!
“不——!!!”凌千绝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吼,目眦欲裂!巨大的悔恨、痛苦和滔天的愤怒瞬间将他吞噬!他看着画面中玉清璃最后那平静得令人心碎的眼神,看着那朵燃烧的白色火莲…他终于明白她说的“两清了”、“死生不见”意味着什么!她要以最惨烈的方式,焚尽自己,照亮这肮脏的真相!让他永世活在悔恨之中!
他猛地看向身旁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云瑶,又看向高台上同样脸色铁青、眼神躲闪的母亲凌霜华…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涌上心头!
幻情台上。
燃烧的白色火莲中,玉清璃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致凄美、也极致解脱的微笑。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朱唇轻启,清冷的声音透过业火,响彻在幻情台,也仿佛响彻在每一个看到真相的人心底: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唯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
最后一个“长”字尚未出口,那朵白色的火莲猛地爆发出照耀天地的炽烈光芒!光芒所及之处,幻情台无声湮灭!玉清璃的身影,连同那焚心的业火,在极致的光华中,彻底消散,化为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尘埃,如同星辰泪雨,簌簌飘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绝对的、归于虚无的寂灭。以及那袅袅不绝、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叹息:
“…长…”
业火燃尽,幻象消失。玄天主峰上,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凌千绝那一声声如同困兽般的、绝望到极致的嘶吼,在祥云瑞霭中回荡,刺耳而凄凉。
尾声:雪落无声
玉清璃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归真大典上,以焚心业火,焚尽己身,也将肮脏的真相昭告天下。
凌千绝当场走火入魔,狂暴的灵力差点毁了半个结侣大典。他与云瑶的婚约自然作废。云瑶仙子身败名裂,被青岚宗除名,不知所踪。凌霜华长老被玄天宗高层问责,虽未废去修为,却被剥夺执法长老之位,禁足思过崖百年。
凌千绝再未回过玄天宗主峰。他如同疯魔一般,搜遍六合八荒,寻找能聚魂凝魄的逆天灵药,妄图挽回那缕早已被业火焚尽的芳魂。他闯入幽冥鬼域,血战黄泉;他踏遍上古遗迹,九死一生。然而,焚心业火之下,形神俱灭,不入轮回,这是天道法则。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的自我折磨。
合欢宗的幻情台,彻底化为一片死寂的焦土。奇怪的是,无论过去多久,那片焦土之上,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清冷而悲伤的气息。更诡异的是,每年玉清璃焚身的那一天,无论外界是何季节,合欢宗方圆千里,必定会飘落一场无声的、冰冷的灵雪。雪花洁白晶莹,落在肌肤上,却带着一丝灼心的痛感,如同业火余温。
有人说,那是玉清璃散落的魂灵碎片。
有人说,那是天地为她降下的悲恸。
也有人说,那是焚心业火焚不尽的…痴念与遗憾。
凌千绝最终回到了那片焦土旁,搭建了一座简陋的草庐。他不再修炼,只是日复一日地枯坐,望着那片焦土,望着那飘落的灵雪。他的头发,在一夜之间尽数霜白。
每当灵雪飘落,焦土之上,总会幽幽响起那未尽的唱词,清冷缥缈,萦绕不散,如同一个永恒的诅咒,也似一声跨越生死的诘问: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唯愿取,恩情美满,地久天长…”
雪落无声,余烬成劫。这焚心之劫,困住了她,也彻底…焚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