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笔者所见,目前几乎所有对马王堆帛书《老子》(甲本)的注解,将“浴神不死”一章的“浴神”基本上全部按照《道德经》通行本的写法注解为谷神,或者将“浴”解释为通假“峪”,再引申指向为谷。极少数坚持“浴神”不为“谷神”的观点,或多或少言不及义,解释并未切中要害。笔者无意去辨识孰真孰伪,仅以道家术数体系的内容对帛书的文字做些许深入的分析和解读,力图能够尝试挖掘一点帛书《老子》(甲本)所包藏的玄机。
为什么用道家术数来做帛书《老子》的解读?
其一,《老子》是道家思想最为重要的文献,后世道家以及后来衍生出的道教的大部分知识体系的起源皆为《老子》,这是现存道家道教以及世俗社会的共识。
其二,道家以及道教有独特的传承体系,能使本源的内容在长达千年的时间跨度之下保持本来面目,不被篡改和曲解。什么样的传承体系?道家体系的大框架是道、法、术、器,世人对其的理解一般是:道是最高层面的真理,法是道的原则层面,术是技术层面,器是形而下的物质层面。但实际上,在真正的道家体系中,器为炼器,术为术数(实际不止是术数,道家五术,山医命相卜皆为术;这里使用术数是便于读者理解),法为道法,都是辅助悟道、传承真道的途径、方法和工具。经文的传承固然是重要的,但文字也是很容易被篡改的,而法、术、器则无法被篡改,篡改了也就无效了。所以真正的道家修行很强调“以术入道”(炼器只在极少数的流派还保留存在,道法则是极高水平的道士才能够有资格学习,道术尤其是术数则是真道家修行的基本功必修课),在术当中体悟蕴藏在其中的天道,纠正世俗对于真道的曲解。
那么术数当中有什么与“浴神不死”有高度相关性呢?命理术数中有神煞的概念,具备基本道家术数知识的人在看到“浴神不死”时,就能够直接对应上神煞当中的“沐浴”,同时,沐浴也是“长生十二宫”其中一个宫位的名称,代表着生命在出生之后接受滋养、洗浴、去除污秽,为迎接和进入下一个生命阶段做好准备,类似植物发芽后接受第一场春雨,婴孩出生之后洗澡;这个状态下的生命是最赤裸原生的状态,没有添加任何后天的掩饰、修饰,也就是后文“能婴儿乎”所要描述的状态。长生十二宫中,只有“沐浴”宫位直接对应一个固定的神煞叫“沐浴”,其他宫位都没有这个特征。也就是说,在“沐浴”这个状态天然地具有“神性”(至于很多所谓的古命书对沐浴定义成“没有廉耻”的败神凶煞,则是封建礼教对其的曲解)。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世界上很多不同的宗教都带有类似“洗礼”的仪式。
“死”实际上也是长生十二宫的其中一个宫位,代表生命死亡的状态,没有什么歧义。有意思的是,长生十二宫所描述的是生命的周期,是循环往复的,将这个周期像十二地支一样列成圆周,则能够发现,“死”的对立的另一边的对宫位并不是“生”(长生),而是“沐浴”。“对宫”在术数当中是非常重要的应用概念,就像对立统一之于辩证法一样,《老子》的道篇正是在讲有和无、上和下、以及世间万物的对立和统一,所以,从术数的角度来理解,“浴神不死”,实际上也是一种辩证的对立统一。在道家的世界观和宇宙观来说,“死”是世间最大的哀,“不死”则是道家在肉体和精神上的一种终极的追求,羽化也好,飞升也好,都是这种终极追求的化象。
如此看来,如何才能“不死”?要在“浴神”上下功夫,也就是需要深入挖掘在“沐浴”状态下的生命的特征,哪些我们已经放弃了,忽视了,甚至是污蔑了污染了?
抟气致柔,能婴儿乎?“不死”的奥秘,恐怕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