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 · 仏英】向阳而生(上)

文 | 岫月

普设  街头艺人法+颓废少爷英



所有一见钟情,再误终身的孽缘,都隔着一条窄窄的海峡。


亚瑟不是第一次来法国了,却还是第一次像这样无所事事地闲逛。

眼下正值初夏,杜伊勒里花园两旁的七叶树已然不复慵懒,枝叶繁盛起来,几乎遮掩了整片天空,只在林荫道正中留下一条缝隙。树梢末端突出的枝条在稍稍透着暑气的微风中摇曳,却在步道的光影之间透下亘穿整座花园的支离破碎,仿若饿殍腐烂的手爪,筋骨皆尽从皮肤中挣出,怀着死者的残念微微颤动着。

林荫道上的金发青年面色苍白,仿佛突然陷入昨日的梦魇一般,跌坐在缥绿色的长椅上。他大口喘息着,似乎要将整个肺,将他自己的灵魂整个儿喘出去才能得到一丝安宁。

“我说,我要是您,就会把扣子解开。”

眩晕间,亚瑟听到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幻觉吧,他想,怎么会有人管他死活呢?

是啊,他身旁,早就空无一人了。

“您瞧,像我这样可就不会喘不过来气了。”那法语的声音还在他耳旁喋喋不休。

这法语倒是说的挺好,亚瑟想,发音很标准,几乎和真正的法国人也不差什……

天哪,他在法国!

亚瑟几乎停止运转的大脑中泛起一丝波澜,他拼劲全力睁开眼,看见面前有什么金灿灿的,在林荫道的光影之间晃来晃去,在这沉闷的空气中有些过于耀眼了。

他眨了眨眼,想要看清面前究竟是怎样的好心人,抑或这只是另一个梦魇的开端。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视线对准的地方似乎过于宽阔了,也并没有生着五官。

他慢慢仰起头,再仰起头,终于对上了一双笑嘻嘻的蓝紫色眸子。

“Wow, you are so hairy!” 亚瑟板着脸,他的教养当然不容许他说出这种话,但他确信和这个法国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自己的眼神就已经把这句吐槽表达得淋漓尽致了。

那是一个留着长发的法国青年,身上披着一件看起来有些年头巴洛克风的紫色披风。那披风虽然灰扑扑的,却也颇为风骚,衣角点缀着华丽的玫瑰刺绣和闪烁的贝母碎片,让亚瑟想起宅邸某个房间里厚实的天鹅绒窗帘。

至于披风里面,嗯……

嗯。

亚瑟突然很想报警。

“你还好吧?要我叫救护车吗?”法国青年似乎浑然不觉羞耻,依然笑嘻嘻地用他那独有的低沉嗓音关怀着喘不上气的异国来客,声音不紧不慢,仿佛在沉声念着什么夏日的歌谣。

可亚瑟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看着青年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只有一种想法。

他遇上流氓了。

他想伸手去摸自己的手机,可无奈手指已经僵直,完全不受身体控制。他觉得自己的呼吸更加急促起来,同时窒息感也愈发严重。他说不出话,舌头也开始不听使唤了。

即便他这样拼命地喘息,最终也一样会窒息而死,亚瑟绝望地想。

但他的意识并没有像从前那样迅速消逝,因为那个浑身上下只有一件披风的青年解开了他的衬衫,还粗暴地扯掉了他刚在Stefano Ricci定制的领带。

即将和一个陌生男子赤诚相对的恐惧,绷住了亚瑟的最后一根弦。

“non,non,”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没事,这就是syndrome…”

该死,过呼吸症用法语怎么说来着?

但那个法国青年却仿佛忽然恍然大悟了:“啊,原来是这样!”

你明白了什么?亚瑟一头雾水,然后惊恐地睁大了他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睛。

这个法国人从旁边的垃圾桶里掏出一个不知道装过什么的纸袋子,一把按在了他脸上。

“喏,过呼吸症的话就对着这个呼吸吧,我见好多人犯过。别紧张,这不是什么大病。”

亚瑟被纸袋子里变质食物的气息熏得直作呕,连窒息感都跟着减轻了。

他为什么还没有晕过去呢?亚瑟无助地想。

他想,兴许在父母过世的那个冬天,他的心脏就已经因为痛苦炸裂开来,又在宅邸的那场大雪中冻成了冰块。如今他的身体只是机械的生命部件,如果这时候有人敲一敲他的胸膛,兴许还能听到“硿硿”的回响。

天哪,简直连弗兰克斯坦都要比他更像个人!

伦敦的严冬长驻在他那空荡荡的胸腔里,而巴黎的夏日又暖洋洋地浸透皮肤,就像一个全身冻僵的旅人,忽然被款待进了火山岩温泉里。冷热交替间,胸腔里那颗机械喷出一朵蘑菇云似的的蒸汽,但他身上的零件并没有崩溃,齿轮们停工了半晌,又“咔哒咔哒”地运转起来了。

“我没事了,谢谢你。”他坐直身体,捏着纸袋的边缘推开那个法国青年,“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晒晒太阳就能缓过来。”

亚瑟重新系上衬衫的扣子,捡起掉落在长椅上的礼帽,微微颔首,有些张皇地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那法国青年见他缓了过来,也就用他那独有的慵懒腔调打趣起来:“您是英国人吧,我再没见过比您更典型的英国绅士了,简直就是历史课本上走下来的活插图。”

亚瑟重新带上自己的礼帽,一下子显得比这个胡子拉碴的法国青年高了一头。他对这种后天造成的身高差距似乎十分满足,颇为倨傲地卷了卷唇:“你……您的披风也非常法式。”

“哦,这个啊,”法国青年漫不经心地踮起脚尖低头看了看,“这是窗帘。”

“……”亚瑟噎了一下,却还是强行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啊,是吗?真是不错的行为艺术。”

“什么?行为艺术?”法国人哈哈大笑,紧接着却又像变脸一般摆出一副哭丧的表情,“我昨天喝多了,然后醉倒在街头,被流浪汉把衣服扒了。这就是别人扔在杂物堆里的窗帘。您瞧我多可怜啊,不如看在我帮了您的份上,赏我几个欧元?”

不,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懊恼,亚瑟撇撇嘴,这人明显很享受只裹着一件窗帘的状态,说不准还是他故意让人把自己衣服剥了。

但作为一位绅士,他还是很有礼貌地表达了善意:“你需要报警吗?我可以先借给你我的衣服。”

“不用了,死板,”法国人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不符合我风流倜傥的气质。”

“喂,这可是布莱奥尼。”亚瑟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不适合自己的东西再时尚也没用,您瞧我穿着这件窗帘不也很有气质吗?”法国人笑道,“不过您大可不必为此担忧,在这里,哪怕是流浪汉也会有顶级的鉴赏能力,您很快就会学会品鉴时尚了。”

不了,我现在就想回国,亚瑟想。

“那,既然您没事,我就要去朋友家了,希望我没有搅坏您对巴黎的美好印象, welcome to Paris!”法国青年不知道从哪里变法术一般,从窗帘里掏出一支红玫瑰,微微屈身,行了一个中世纪的宫廷礼,“Au revoir,monsieur.”

这是亚瑟和弗朗西斯的第一次碰面,至少目前为止似乎是这样。

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走后,亚瑟嫌弃地看了那支玫瑰半天,最后还是插进了西服口袋里。

虽然那个男人很讨人嫌,但花是无罪的,他没法残忍地对待这些美丽的生灵。

亚瑟从来就不喜欢法国。这里的阳光过于放恣,愈发让他觉得自己与别人格格不入。

现在更不喜欢了,一辈子都不可能喜欢!

虽然是应姑妈的邀请来法国修养,但他决定待满一个月立刻就走,绝对、绝对一天都不多呆!

亚瑟想叫一辆车回公寓,可惜卢浮宫附近到处都是攒动的游人,别说叫人来接,就算是打车估计也要堵在路上。

找家咖啡店坐坐吧,亚瑟想,他记得塞纳左岸有家莎士比亚书店。既然叫莎士比亚,就多少该有点英国气息吧,总不至于像这街上的法国气息一样让人烦躁。

他走了半晌,看见曾在报纸上见过的绿色匾额,和紧阖的两扇木门。

关门了。

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五点一刻。

该死,法国人怎么也搞这一套,他们不是会喝酒到深夜的吗?他闷闷地抱怨,想在塞纳河边找个地方坐。可颇负盛名的塞纳河左岸却堆满了建材,地上也脏兮兮的,显然不是休憩的好地方,反倒是右岸的三角洲不远处有个临水露台,上面热热闹闹坐了一群人。

他便也走过去,却发现那露台的地面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只好又逆着人流挤出去,一个人负手站在靠岸的角落里。

血红的夕阳映照在河面上,水波随风扭曲着,每一片菱形波纹都反射着赤金色耀目的光辉,仿佛一条赤色的巨蛇在水中挣扎翻滚,却最终敌不过命运,一面恣意绽放着生命最后的绚烂,一面渐渐沉没于历史的洪流之中。

两个小孩子嬉笑着,从他身边跑过。他们有着维纳斯一样耀眼的金发,稚嫩的脸庞上泛着朝霞。他们的母亲很快追上来,叫住了他们,他们便眨着眼睛,大笑着回过头。那个年长些的孩子有着猫一样狡黠的绿色眼瞳,而另一个的眼睛则是蓝色的,像伊丽莎白女王的珠宝一样湛蓝。

他们挥舞着小手,欢快地冲到露台边上坐下,埋没在人群的阴影里。

夏天,其实是很美的夏天。人声鼎沸中,他依旧能听见虫鸣,鳟鱼跃出水面的声响,海鸥划过天际的破空声,乃至枝叶伸展、开花的声音,好不热闹。

整座巴黎都磅礴地生长,只除却他这个异乡人。

他生在阴雨晦冥的伦敦,穷尽一生,像藤曼一般朝着阳光攀援。可到底,内里腐朽的人,再怎么渴望阳光,也不可能感受到丝毫暖意。

几步之外,突然有人欢快地弹起了尤克里里,应该是吃过晚饭的街头艺人。亚瑟没听过这首曲子,却也听得出原曲大概有些爵士乐风格,节奏非常复杂。但这奏者显然也是即兴而弹,手指灵活地掠过和弦,流淌出灵巧欢畅的音符:

Dans ce Paris moi j'aime flâner

我喜欢漫步在这样的巴黎中

Loin des clichés des cartes postales et des vacanciers

远离那些陈词滥调、明信片和度假者

Les beaux quartiers vous sont familiers

远离你所熟悉的美丽社区

Mais là j'vous emmène, vous découvrirez

但是我会带你去发掘

Ces endroits oubliés qui me font tant vibrer

那些我为之动容的、被人遗忘的角落

* 摘自音乐Dans mon Paris

“呀,弗朗,你又来了啊!”有常来这里的本地人同这艺人打招呼。

“Bonsoir mademoiselle!许久不见呐,今天也是如此Trocadero*!” 男子有着令人艳羡的低沉嗓音,说话却颇为轻佻,尾音都挑着调儿,“您真是越来越光彩照人了!”

*特罗加德罗:巴黎夏佑宫旁边的一座花园,这里弗朗用来形容女孩的衣着都是精致的经典款。

亚瑟愈发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

弗朗西斯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英国小少爷,这位金发碧眼的英国少年,一板一眼穿着他昂贵的定制西服,衬衫扣子直扣到顶,还带着Lock & Co.的经典礼帽,胸前却插了一朵已经有些蔫萎的玫瑰。

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偷穿了爷爷的衣服。

而且这露台上坐了一大片人,就他一个一直站着,还拘拘谨谨地缩在角落里,越看越显眼。

看着这个神情严肃的青年,弗朗西斯忽然就起了调戏一下他的心情。他大大方方地穿过人群,走到亚瑟对面。

然后亲热地揽着对方的肩膀,行了两次贴面礼。

亚瑟在风中凌乱了。

说起来,弗朗西斯的行为虽然有些出格,却也没什么大问题,法国有许多贴面礼爱好者,即便是同性之间、初次见面的贴面礼也并不少见。

可惜亚瑟并不喜欢贴面礼,还被这突兀的接近吓了一跳。被法国人突然逼近让他的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但脸色却微妙地红了起来。

“Bonsoir,我们还真是有缘啊?”法国人笑道,“英国小少爷。”

“收起你的地域歧视,法国佬,” 亚瑟缩着脖子,非常明显地向后躲了躲,“别叫我小少爷。”

弗朗西斯撩汉失败,却并没有任何尴尬之色。他故作无辜地摊开双手,依然用他那慵懒而有磁性的男低音不紧不慢地问:“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我高贵的Monsieur?”

亚瑟皱了皱眉:“柯克兰。”

“柯克兰?”弗朗西斯戳着自己的下颌想了想,拍手问道,“英国人都喜欢用城市*来取名吗?”

*柯克兰是一座美国城市

“柯克兰是姓,笨蛋!”亚瑟终于忍无可忍,“我叫亚瑟!亚瑟·柯克兰!”

“啊,原来是这样!”弗朗西斯恍然大悟似的叫道,“亚瑟啊!真是一个典型的英国名字呢!我叫弗朗西斯,也是法国最烂大街的名字了,你瞧,我说我们有缘吧?”

说完,不等亚瑟反应,他就再次弹起了那把尤克里里:

Arthur J did indicated

亚瑟J已断言

The boulevard would never be

这条林荫大道上

So full of love and life again

再不会铺满爱与生机

Hot as Hades early eights

八零年代如地狱般的水生火热

Sing another song and make me

再多唱一曲

Feel like I in love again

让我再次体验爱的滋味

Please don strip my mind

请别把我的心撕成碎片

Leave something behind

给我留下一些什么吧

Please don strip my mind

请别把我的心撕成碎片

*摘自 Strip My Mind

这是一首弗朗西斯唱给他的歌。

后来,弗朗西斯给亚瑟唱过很多歌。但那天,塞纳河上日夜交替的片刻,鸽血红的日头,和玉白色的新月,远远在天穹的两端交相辉映。天色并没有黑透,云依旧是带着点玫瑰色的白。古老的河水缓缓西流,两岸的灯光同时亮起。对岸的索邦大学和咖啡店,连同对岸匆匆的行人一同都染上了暖橙色,远处的铁塔也再次明晰起来。水鸟高鸣着腾飞而起,在河面上留下一条条涟漪,向着日夜的交界线飞去了。

年轻的法国人坐在河边,怀中抱着小巧的四弦琴,修长的手指缓缓拨弦。日光和月辉一同映照在他的金发上,光色流淌仿若东方古国的丝绸。男子蓄了胡须,但他的面容却异常俊美——俊美过了头,甚至显得有些秀气,而胡须则刚好中和了那相貌的过分柔美之处。他弹唱着,却没有垂头去看手中的琴。那双蓝紫色——如今在日暮时分显得更浅,甚至有些接近丁香色的双眸,正柔和地望着他,带了点笑意。

望着他,只望着他一个人。

亚瑟也说不清为什么,但那天晚上,当弗朗西斯邀请他去喝一杯的时候,他浑浑噩噩地点了头。



原漫画:黑塔利亚(APH)

漫画作者:日丸屋 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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