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回归那一天(疑惑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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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推理没有问题,那就是不够全面。还有谁可能鞋子上沾有机油呢?

如果说所有的车主都可能因为某种意外沾到机油,只是可能性大小上的差别,似乎也可以说得通。但是如果这样考虑,那就连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调查逐渐进入了僵局。自调查王虎成两天后,秦猛与林蔚然骑着那辆廉价的警用摩托跑遍了大街小巷,吓跑了不少蹲在臭巷子里抽烟的小混混,其中有些看起来小学都还没有毕业。

好消息在香港回归后第四天从一个下岗工人中得到了,他是王虎成店铺的常客。他在案发当天早上目击到了王虎成出现在离老陈家相隔不过百米的街上,身着一身黑衣,拿着一个黑色皮包。当时他还心想“老王今天怎么不做生意了”,但是对目击的具体时间已经没有印象了。

老陈家离王虎成的店大概有三公里,在这个小城里这个距离意味着几乎横穿了城镇。如果王虎成当天早上果真是为了“庆祝香港回归”,为什么要跑到小城的另一头去?皮包里装的东西难道不是作案时带的面罩与抢来的存折、现金吗?

再次询问王虎成,但是只得到了“随便逛逛”这样令秦猛十分不快的回答。

三公里的路要用多少时间呢?如果是走的话,可能半个多小时就足够了。脚力好的人,可能只用二十多分钟。如果跑起来呢?十分钟?差不多已经是飞奔了吧,街上的人不可能注意不到。来自下岗工人的证言也说,老陈当时以“他平日惯有的大步伐”行走。而小卖部老板回忆,当时王虎成是穿着他那身“从来没洗过”的工作服来喝酒的。两个证人看到的王虎成为什么穿着不同的衣服?应该是他不想让熟人见到自己作案时的衣服,特意换了一身。赶回店铺再换身衣服去喝酒——三十分钟应该少不了。
为什么要换衣服?被问到这个问题的王虎成先是愣了愣,又做出极力回忆的表情,最后只告诉刑警说他想保持在老板面前一贯的形象。

这说不通。疑点太多了,王虎成肯定有问题,林蔚然想。这时秦猛警官正在为年终奖发愁并正在考虑将罪名罗织给流窜逃犯的可能性,积极地向邻县发送电报。

但是王虎成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十点不到就到了店里,十一点多离开——去银行的时间倒是的确空了出来,但案发时间他正在与小卖部老板畅饮,不可能作案。并且有多位小卖部的顾客可以证明这一点,不存在小卖部老板作伪证的情况。

除非前提错误,即案发时间不是十点。但是这是受害者亲口所述的。当老陈来报案录口供时,秦猛曾问他“你记住了犯案时间了吗”。老陈当时说:“十点。当时刚好十点,钟楼刚好在报时呢。”
钟楼报时会有偏差吗?的确会有钟楼报时不准的现象,因此小城的大家从来都是使用电视上的准点报时作为调整钟表的依据的,但是钟楼报时的出入最多不过几十秒。

会不会因为香港回归,发出了庆祝的钟声?这个想法很快被否决了,因为没有人听到“未在整点响起的钟声”。

林蔚然坐在警局那把表皮破了大半,露出了黄色的海绵的扶手椅上思考着。局长还在犹豫要不要向市局借调刑侦专家,同事们虽然没有明显地表露出嘲讽的态度,但林蔚然一想到当时秦猛在大厅里喊出“捉拿抢劫犯”的模样,就忍不住甩甩头,感觉户籍科的人在背后露出轻蔑的笑容,但他使劲忍住转过头去看个究竟的欲望。

案件中还存在着一些让他想不通的地方。但是如果硬要找出凶手作案过程中的明显的漏洞,那的确也找不出来。

眼前出现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对面是一干蟊贼。蟊贼们胆战心惊地想从独木桥上通过,却一个个自己走到半路失去平衡,惨叫着跌落。

但是王虎成从这道沟壑另一边跨了过来,面对着林蔚然,脸板成一块,但是嘴角却在上翘。林蔚然走向他,他也走向林蔚然。林蔚然知道他会突然给自己一拳,但是没有关系,这个时候就看看谁的拳头更重。

两人同时打出了直拳,脸上都是毫无表情的样子,似乎无论打不打得到到对手或会不会被对手打到都与自己无关。

林蔚然突然惊醒,右手伸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警局里的那张破旧的扶手椅上。

小城医院里,王虎成惊讶地看着一位他意料之外的探访者。林蔚然一身中山装,身子笔挺地站在病房门口,手上拎着个布袋,身后也少不了来自护士倾慕的目光。

“不请我进来坐坐吗?”
“请进吧。”

病床上躺着一个脸色与头发一样苍白的老人,戴着的口罩反而显得不太白了。看到有人进来,她的头微微晃动,应该是在向林蔚然示意。林蔚然微微鞠躬作为回应,老人似乎没有看到,眼睛又闭了起来。

“把这个戴上吧。”王虎成递给林蔚然一个口罩,但是自己也并没有戴口罩。
林蔚然接过口罩,但是只是捏在手里,没有要戴上的意思。
“住院多久了?”
“半年多了吧。”王虎成仿佛只是在诉说一棵苹果树的年岁一样。

“是吗。”林蔚然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好,到目前为止还未曾有至亲离去,前年意外身亡的表舅也只是在过年时互相道贺的关系罢了,至亲也没生过危及生命的大病,他从没有体会过眼看亲人在生死线上挣扎时的揪心。
王虎成想从他藏青色的工作服的左上方口袋中掏烟出来,但是掏到一半又迟疑了一下,手又缩了回去。

林蔚然以一种很慎重的语气发问:“听说之前欠下的治疗费都还清了?”
“是啊,”王虎成以厚重沙哑的声音回答,“东拼西凑地借了些钱。”
“是吗?但是你的亲戚好像一直在躲着你吧?”
“不是和亲戚借的。以前在东部打工的时候认识了几个朋友。”

没有理由再继续追问钱的来源,林蔚然想。
“今天不用开店吗?”
“店铺我早就卖给别人了,这两天买家已经在催促我关店了。”王虎成轻描淡写地说。
林蔚然听到这个消息有些吃惊,没了店铺王虎成要如何谋生呢?

仿佛看穿了林蔚然心中所想一样,王虎成又接着说:“我准备去别人的店铺里当伙计。”
为别人打工吗……王虎成是怀着怎样的决心做了这样的决定呢?林蔚然想,曾经的生意竞争对手变成了雇主的滋味光是想想就难以忍受。

“如果你抢劫一个人,你会在已经控制了他的情况下先叫醒他,又再次把他击晕吗?”林蔚然抛出了一个一直压在心头的疑问,试探王虎成的反应。第二次击晕的合理解释是延误报案时间,但是凶手却没有把老陈的嘴封上来进一步延缓报案。凶手认为单单击晕老陈就够了吗?还是说这只是单纯的疏忽?老陈第二次醒来只用了两个多小时,是否达到了凶手的期望呢?总之,林蔚然觉得既然谨慎地把人再次击晕,相应地也该把嘴封上才合理。并且刚好在整点击晕老陈,未免太巧了一点了吧?

问出疑问后的一瞬间,空气中所有的杂音消失了。无论是病房外传来的咳嗽,护士值班室里的提醒换药的警铃声,还是躲在门口漏出护士服衣角的怀春女孩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的呼吸,还有病床上老人仿佛是从胸腔中传出的咳嗽还在白色的空间里回荡。

“谁知道呢?要是被抢的人不老实,或者是因为有仇才抢劫的,给他头上再来两下子不蛮正常的嘛。”王虎成的话语本应很轻浮,可却感觉他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空气又开始了流动。
“也对,你有恨的人吗?比如,不借你钱的亲戚?”
“没有,我有什么好恨的呢?”说这话的时候,林蔚然注意到王虎成身体好像抖动了一下,病床上老人呼吸中的杂音似乎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如果是我的话,面对过去自己曾经努力帮助过却见死不救的亲戚的时候,是不会饶恕的。”林蔚然放下了手上提着的水果,无视门口女护士欲言又止的表情走出病房。医院里的消毒水味让他很不舒服,身后传来的咳嗽声更让他一秒都不愿多待。

王虎成的小舅,即其母亲的弟弟曾欠下高利贷,当时正在计划投资做生意的王虎成用启动资金帮助小舅还了债,但也失去了下海当老板的最好时机。如今母亲病危,但其小舅不愿借钱给王虎成,称“这是姐姐的命,肺结核是治不好的,你也别搭钱了”。

其实林蔚然还有句话没说,但看到王虎成母亲躺在病床上的可怜模样,他觉得问出“你后悔赌博输了那么多钱吗”这个问题太过残忍了。

经过调查,王虎成在麻将桌上陆陆续续输了上万元。如果不是沉迷赌博,也不用铤而走险犯下罪行吧。不清楚老陈是不是在赌桌上赚了不少王虎成的钱,但王虎成也许是抱着一种“拿回血汗钱”的荒诞想法作案的。

走出医院,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林蔚然想,今天又是一个讨厌的阴天,天空中乌云间透出的光就像来自于医院里昏暗的日光灯一样。

“为什么敲晕老陈两次?为什么第二次敲晕后不把嘴封上?为什么刚好在整点击晕老陈?这是解决谜团必须通过的道路。”

“你在说什么啊?这件事就交给上面来的刑侦组专家去办吧。或许凶手只是单纯地不想把老陈嘴再封上呢?在整点敲晕也只不过是个巧合吧?”秦猛感觉很烦躁,如果请求上头的支援自己就失去了解决一件疑案的机会,一想到当初一起在警校学习的同窗如今爬上县局局长职位的少说也有一只手,他就更烦躁了。三十好几了还在科长这个不上不下的职位上,如果再不晋升可能也没什么机会了。

“钟声……钟声会说谎吗?”

秦猛真是服了林蔚然这小子,还装起抒情诗人来了。嘿嘿,这小屁孩长得这么标致,还颇有几分文艺范,在大学时候怕不是……

秦猛的妄想在他脑中胡乱排列组合,林蔚然又陷入深思。

钟声不会撒谎。没错,如果质疑钟声的准确性,把一切归为偶然的话,实在无法忽略那双不同于常人的眼睛,那是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

既然钟声不会说谎,那么谁在撒谎?谁为王虎成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只可能是老陈。

可老陈有撒谎的动机吗?包庇王虎成?王虎成与老陈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两人最多就是在赌桌上狐朋狗友罢了。并且如果想要包庇他,为什么又来警局报警?这根本说不通。

可能是用录音机播放录制好的钟声吗?但是老陈说钟声与平日所听无异,况且录音机发出的“滋滋”声也是不会漏听的吧?秦猛做过让老陈听录音机录制的钟声的实验,老陈很快否决了“录音论”。

凶手究竟如何歪曲了时间……
正在林蔚然冥思苦想之际,钟声响了起来。林蔚然想,应该是五点了吧,看了看手表,钟声的确非常准确。
等等……莫非?!
“秦猛,快,我知道凶手如何捏造不在场证明了!”

不等秦猛反应过来是谁给林蔚然那份胆子直呼自己大名,林蔚然已经飞奔出了警局,手里攥着警用摩托钥匙。

“臭小子,你刚刚喊我什么?谁准你喊我名字了?喊我秦科长!”秦猛一边狂吼,震惊全警局,吵醒了户籍科的打盹警察,一边撒开双腿跟着林蔚然冲出了警局大门。

太阳挂在西边的天空,阳光洒在警局不太干净的地板上,秦猛飞奔带起的灰尘在空中飞舞,第五声钟声的余韵在警局内回荡,秦猛的转椅还在微微旋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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