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家,很朴素;我们三个人,很单纯。我们与世无求,与人无争,只求相聚在一起,相守在一起,各自做力所能及的事。碰到困难,我们一同承担,困难就不复困难;我们相伴相助,不论什么苦涩艰辛的事,都能变得甜润。我们稍有一点快乐,也会变得十分快乐。”
我们仨,芸芸众生中最寻常的三个人,却因为家的缘分相守在一起,幸福的力量穿越了生死,所以有了这部《我们仨》。这三个人分别是杨绛先生、钱钟书先生,和他们爱的结晶——钱瑗。
钱瑗,相比于她那两位中国学界德高望重的父母,似乎鲜有人了解,但当有人问起杨绛她此生最满意的作品是哪部时,她说,阿瑗是我平生杰作。
阿瑗有一个宝贝,名唤《韦氏英语大辞典》,打开,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工整的蝇头小字,再往下翻,几乎每页如此,而全书有好几千页,这是父亲在下放期间随身携带的辞典,从头到尾看了三遍,对每个辞条都作了认真的审读和详尽的评注:修改、补充、更正,旁征博引,等于重新修订了这部辞书。而上海某高校编写的《英语精读课本》,则是钱瑗主审的,同样是逐字逐句,从头至尾反复读了几遍,不少书页上均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俄语系的钱瑗,在毕业后留校任教,曾受聘为外语系英语语言文学博士生导师,她治学严谨开创了英语“文体学”。从不以家庭背景骄人的她,只是非常感激父母给她的不言之教。家庭的教育往往是潜移默化的,一个人的知言德行首先来自于父母的言传身教。
那么,回归父母,下面我们从爱情最开始的地方讲起。
初遇时杨绛眼中的钱钟书身着青布大褂,脚踏毛底布鞋,戴一副老式眼镜,眉宇间“蔚然而深秀”。当时两人只是匆匆一见,甚至没说一句话,但当下都彼此难忘。后来钱钟书写信给杨绛,约在工字厅相会。第一次正式见面,钱钟书说:“我没有订婚。”杨绛说“我也没有男朋友。”说他们是一见钟情,我不知道是否属实,但钱钟书曾在诗歌里追忆他见到杨绛的第一眼:“颉眼容光忆见初,蔷薇新瓣浸醍醐。不知腼洗儿时面,曾取红花和雪无。”
订婚后,钱钟书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英国庚子赔款公费留学生,赴英国牛津大学艾克赛特学院英文系留学,杨绛同船赴英。在牛津,杨绛孕育了他们爱情的果实,钟书谆谆嘱咐她:“我不要儿子,我要女儿──只要一个,像你的。”不过杨绛对于“像我”并不满意,因为她更想要一个像钟书的女儿,而阿瑗确实还是更像钟书。
生产住院期间,钟书一个人过日子,每天到产院探望,常苦着脸说:“我做坏事了。”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东家的桌布染了。杨绛说,“不要紧,我会洗。”台灯砸了,杨绛说:“不要紧,我会修。”门轴弄坏了,门不能关了,杨绛说,“不要紧,我会装。”每每如此,钟书便能放心回家了。在钱钟书离开时,一眼未合好,是杨绛附到他耳边说:“你放心,有我呐!”媒体说杨绛是内心沉稳和强大。但她自己却说,钟书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我压根儿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间,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
而她打扫现场的结果,就是创作了那部写满家庭回忆的故事集——《我们仨》。我们仨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说“从此以后,我们只有死别,再无生离。”而书籍最初的设想,是这本书一家三口各写一部分,钱瑗写父母,杨绛写父女俩,钱钟书写他眼中的母女俩。
到1996年10月,钱瑗已经非常衰弱了,预感自己的日子将不多。她请求妈妈,把《我们仨》的题目让给她写,她要把和父母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写下来。躺在病床上,钱瑗在护士的帮助下断断续续写了5篇,到最后都不能进食了,还在写。杨绛见重病的女儿写得实在艰难,劝她停一停。而这一停,就再也没有能够重新拿起笔。
钱瑗最后一篇文章落的日期是1997年2月26日,她去世的前6天。而在“我们仨”仅余一人的四年后,92岁高龄的杨绛才开始提笔记述他们这个三口之家63年间的风风雨雨、点点滴滴,最终形成了这部散文随笔更是回忆录的《我们仨》。
全书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我们俩老了”,可以看成是整部书的序言,以“钟书大概是记着我的埋怨,叫我做了一个长达万里的梦”,拉开了整部书的序幕。杨绛以其一贯的清秀笔法,用梦境的形式讲述了最后几年中一家三口相依为命的情感体验。第二部分“我们仨失散了”,讲述女儿与丈夫先后病重去世,作者完全用梦境形式表现了这段深重的情感经历,是整部书的“倒序”部分。第三部分“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采用回忆录的写法,自1935年伉俪二人赴英国留学至1998年女儿与钱先生相继逝世,将63年间这个家庭鲜为人知的坎坷历程和生活点滴,娓娓道来,是整个作品的主题部分。
三个部分相互独立,各自成篇,又互相关联,前后呼应。写作手法方面,实笔写生,充实而丰厚,那些实实在在的故事,那些生动有趣的细节,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像是他们会效仿赵明诚与李清照“赌书泼茶”的典故,比赛谁读的书多然后互相分享,钱钟书还会在杨绛读书读累睡着时在她脸上用墨水画个花猫脸。虚笔写死,也许是那些让人撕心裂肺的岁月,作者还未能从伤痛中走出,且那些深厚而刻骨的感情也确实是语言文字所无法表达的,不妨用梦幻的形式去慰藉往者也宽慰自己,这也是值得学习写作的一种高明手法。
而今,我们仨终于团圆了,再见“我们仨”,感动满怀,思念愈深。
后记:除了受女儿嘱咐完成的《我们仨》,钱钟书今天的著作面世,既是杨绛担负了大多数家庭琐事,更直接的还是她拼命保存了钱钟书许多重要手稿。在上海孤岛时期,杨绛在日军传唤她时,拼命地把钱钟书《谈艺录》手稿藏好。《围城》的创作也正是在杨绛的启发下创作,为此杨绛节衣缩食,辞退保姆,自任“灶下婢”,让钱钟书减少教课时间全心创作。钱钟书的短篇小说集《人·兽·鬼》能保存出版是因为“此稿本曾由杨绛女士在兵火仓皇中录副,分藏两处”,书出版后钱钟书用英文写下了一句耐人寻味的名言:“赠予杨季康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钱钟书”。钱钟书先生和女儿钱瑗去世后,杨绛整理出版了钱钟书卷帙浩繁的英文和中文手稿。特别是钱钟书英文手稿,还蕴含着钱钟书先生想写而未能完成的英文《管锥编》。后来在得知有人想拍卖已故丈夫的手稿和书信时,值102岁高龄的杨绛,毅然表示“如不停止拍卖,将以百岁高龄亲自走上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