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情人黄江平
刑警老张干了一辈子刑警,眼中少有什么稀奇事儿。但这次,却有些诧异。参与尸体辨认的两个人,和死者的关系特殊,一个是丈夫,一个是情人。二人见面,却礼貌客气,彼此对对方毫不介怀。
丈夫邹清波,情人黄江平,先后进入太平间,要辨认眼前冰冷的尸首,是否他们共同熟悉的那个女人。
按照刑警老张的说法,他们的辨认对确认死者身份具有快速、直接的意义,但辨认结果也只能证明死者身份,对死因并无直接帮助。
女尸已局部腐败。面部难以辨认,但是左肩和肚脐下的纹身还依稀可辨。 肩部的纹身是一朵玫瑰,花瓣是暗红色;脐下三寸是一把爱神之箭,箭身穿过红心,箭尖直指生命之门。
邹清波说,妻子李美玲的身体并没有纹身。这个人不是李美玲。黄江平说,有可能是。纹身是李美玲认识他后,才纹上的,是他亲自陪她去的。
黄江平直到李美玲失踪后才知道有邹清波这样一个人,也才知道李美玲已婚,并且叫李美玲。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她自我介绍叫刁丽丽。 二人第一次见面是在龙腾舞厅。
李美玲化名刁丽丽出现在龙腾舞厅那一年,黄江平刚过完30岁生日。从云南回到重庆,怀里揣了一把云南本地制造的菜刀,坐了20个小时的火车,不敢睡觉,他怕被列车员查车发现,把刀给缴了。黄江平是一个缺乏逻辑的人:菜刀过了安检,就不会被列车员收缴。这成为他的致命伤,但后来因此弄丢命的却是李美玲。可见,生活本身有时也不那么讲逻辑。
黄江平从滇南小镇回老家重庆,准备开餐馆。怀里除了菜刀,还有15万现金。他不相信列车员,更不相信银行卡,钱只愿存现金,随身带着。
黄江平挣15万元很不容易。他16岁起在餐馆打工。开始做勤杂工,摘菜、洗地、倒垃圾,什么累活脏活,他都干。因为脾气好,受得苦,餐馆上下都喜欢他。老板是四川人,一口乡音让黄江平觉得亲切,也让他加倍忠心。老板亲自掌勺,苦心经营,把一个川菜馆从两三张桌的路边店扩大到三十张桌的大餐厅。黄江平跟着一干十四年,从小工到厨房墩子,最后跟着学炒菜,终于练就一手好厨艺。 黄江平最后发迹不是因为炒菜技术好,而是因为忠心。 时间久了,黄江平的厨艺慢慢超过了老板。有人开出一倍的薪水挖他。他一夜不眠,想起老板对他的种种好,最后还是决定留下。老板得知,很感动,给他加了50%的薪水,并单独奖励他两万元。他反倒不好意思。
黄江平不算聪明,做厨师却有些天赋。云南菜、四川菜一摸就会。他还糅合两种菜的特点,做出一些创新菜。一时间,餐馆洛阳纸贵,一位难求,生意好到爆。黄江平也成为小镇最牛B餐馆中最牛B的大厨。慢慢地,黄江平攒下一些钱。有时也会冒出辞工自己做老板的想法,但话到嘴边却出不了口。时间就在磨磨蹭蹭地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黄江平不再为难。
那是一个午后,黄江平在宿舍午休,睡得正酣。楼下的餐馆大厅突然闹得雷翻阵仗(重庆方言:“动静很大”的意思)。其时,年近30的老光棍黄江平正在做梦。几乎就在被吵醒的前几分钟,黄江平做了一个好梦。在梦里,他将垂涎多年同村的寡妇玉如搂进怀里,正欲行好事,却在一片愤怒的吵骂声中被惊醒。黄江平好生郁闷,却又无处发泄。
发出尖锐骂声的是老板老婆,一个四十几岁,面皮枯黄的云南女人。老板娘语速极快,翘舌音本就沉重的云南话,就像一串串丢在地上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得满地乱滚。黄江平听了片刻,便明白,老板的秘密东窗事发了!
老板的秘密也不算秘密,黄江平一年前就知道。他甚至觉得,除了老板娘,很多人都应该知道。 老板的秘密是个女人,不到30岁,离了婚的傣族少妇。从男性生理需求出发,当然比老板娘更具诱惑力。
有段时间,老板突然经常找黄江平借钱。黄江平有些讶异。虽然老板娘在经济上对老板很苛刻,但老板是个老实人,平时也节俭,除了抽烟就没其他更多的花销,以前从来没找人借过钱。黄江平不由狐疑,便留意起老板的行踪。后来,在邻镇的一个小旅馆,黄江平发现了老板的秘密。
黄江平嘴严得很。这个秘密一直压在心里,直到老板娘大闹餐馆,他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黄江平知道老板完蛋了。老板娘是个很凶恶的婆娘,不会原谅老板的。老板很快被扫地出门,多年经营的积累也全部落入老板娘手中。老板走后,黄江平成了餐馆唯一的掌勺人,工作比以前重了许多,工资却不见增长。黄江平早有走的打算,一直碍于老板的情面,开不了口。这下算是没了心里负担,他很快向老板娘提出不愿干了。老板娘慌了,愿加一倍的薪水,但也没留住黄江平。黄江平的心里有比一倍薪水更大的一个梦。
黄江平走了,背负着老板娘恶毒的咒骂。怀里揣着用了三年的菜刀和老板娘极不情愿写下的最后一个月的工资欠条。
菜刀是三年前,黄江平正式接过老板主厨衣钵时,老板送他的。这是一把好刀!精钢打磨,熊火淬炼。由老板的师傅传下来,老板又传给了他。黄江平用起来极为顺手,一些硬菜要他亲自上灶,必须要这把刀切出来的食材,才能炒出大厨黄江平的水平。这当然有些心理作祟,但黄江平却坚持认为是刀有灵性。黄江平视刀如宝,出远门都要随身携带。他怕弄丢了刀,自己做菜的魂也跟着丢了。
老板下场很惨。几乎是净身出户。令黄江平意外的是,傣族女人并没有离去。二人在邻镇支起雨棚,开了个露天小店,老板掌勺,傣族女人择菜,生意还过得去。但和过去相比,老板的境遇有些一落千丈。
黄江平鼻子泛酸。想起和老板这些年的师徒情谊,他不禁有些埋怨那个傣族女人和同情和老板。他主观臆断是那女人勾引了老板,将老板拖入了家庭破裂的漩涡中。不然,像老板这样一个老实人,怎么会搞婚外情?如果没有这见不得人的关系,老板就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过两天就要回家乡重庆,黄江平准备回去开一个餐馆,自己做老板,搞出点名堂。然后买房、娶妻生子,做一个结结实实的城里人。
离开云南的前夜,黄江平约老板出来喝酒。老板说,就在我的小店喝吧。于是,黄江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了老板的女人。几杯酒下肚,黄江平对傣族女人有了几分好感。这是个话不多,本分、温顺的女人。与人交谈时,也保持着习惯性的低眉顺眼。黄江平渐渐修正了起初的看法,这不是个风骚,乱勾引男人的女人。她至今也没离开老板,看来也不是一味贪图钱财的人。那她和老实巴交的老板是怎么搭上的呢?黄江平不好多问。只是在心里隐隐觉得,人生很多事情确实说不清楚。像老板这种人都会有婚外情,那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
的确没有什么不可能。年近30,未婚,出身农家的黄江平即将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滇南小镇柔软的夜风掠过黄江平微醺的双眼,他有些伤感,为不那么走运的老板和自己不确定的未来。和老板一样老实巴交的黄江平,在这个因为离别而显得伤感的夜晚,怎么也想不到,不久的将来,自己的命运会遭遇比他的前老板更为剧烈、可怕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