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2-01 一个已过而立的孩子

“为什么全世界都没有一个人懂我?”她在电话那头不无伤心地说。

“因为以你现在的年龄,大家都会把你当成年人对待,可是,你还像个孩子。”面对她,再委婉的话语也无法促进她反思,何况,我已经无数次地就这个问题和她讨论过,而我知道,她不会听取我的意见。不仅是我的,也包括任何人的。我还不如割她一刀,让自己痛快一点。

她呢,只会和我抗辩,抗辩的内容只有两类:一类是说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然后举出种种可笑的例子;一类是告诉我她没有长大的必要,当孩子很好,以她的性格,当孩子也能在这个社会上活得相当不错。

我的话音刚落,她就又一次挂断了电话,我知道,现在的她更愤慨了。

我只需要举一个例子,你就会知道她和四五年级的小朋友没有区别。坦率地说,我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她甚至不如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

有第一份工作的时候,她被迫和人合租。

那个下午,她需要洗衣服。

有洗衣机,问题出在洗衣液上。

她告诉我,她拧不开洗衣液。

我在电话那头细致地教她,连续三遍,还是以失败告终。

我是下午两点教她的,到下午五点,她喜极而泣地打电话给我:“我终于拧开了洗衣液!”

我问她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告诉我说,洗衣液上有一个非常不清晰的指示,照着那个指示,转动洗衣液,再用力,一下就开了。

那时候我们关系还不错,所以我及时鼓励了她。

后来,她因为实在体验不到这份工作的舒适感,决定辞职。

她辞职从来都是裸辞,稍不顺意就觉得自己无法承受。

在她27岁到38岁的这个阶段,她断断续续地辞掉了至少五份以上的工作。

而且每次都是突然辞职。

有人以为她是对收入不满意,毕竟她学历还不错。

但我清晰地知道不是,她只是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作为曾经的朋友,我详细问过她对工作的要求,她的回答令一般人瞠目结舌。

她是这样对我说的:“这份工作工资少一些都没问题,但压力要我能承受。要保证双休,要保证下班时间不打扰我,要人际关系非常单纯,单纯到人与人之间都不考虑利益,准确地说,是不考虑利害关系。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领导要对我特殊照顾,而且领导要只看到我的优点,对我的缺点,给予充分的包容;实在包容不了,要用我能接受的方式委婉地指出,不能伤害到我,而且还要给到我具体的解决方案。同时,不能让我有焦虑感,哦,对了,还要和我从小到大接受的价值观匹配。”

听到这段话,我很想笑出声来,因为毕竟在这样一个高速发展的时代,有工作就不容易了,她居然还.....这种要求,即使她是总经理级别以上的人物都达不到,何况,就算她是总经理甚至老板,要承担的压力和责任更多。

但我能理解,因为她没有尝过缺钱的滋味。

我指的她不缺钱,不是说她家大富大贵,只是她从小确实不用为衣食用度操心。

她也有拮据的时候,有人对她说:“去和社会做一点妥协呀!看在钱的份上。何况,每个人工作都很辛苦的。”

她傲然地说:“只有社会向我妥协,我是不会向社会妥协的。”

现在的她,只能住在家里。

你们一定以为,她会心怀一点愧疚地帮家人做一点家务吧?

不,完全不会。

她不仅不做家务,还指东画西,对父母指手画脚:

“爸,妈,拿个碗来!”

“妈,帮我把我洗澡的衣服拿过来。”

“爸,妈,热水壶里没水了。”

总之,除了吃饭和喝水这两件事她不召唤她的父母以外,其他所有事情,她都要父母完成,至少是帮她完成。

她真的很像个孩子。

但我曾从另一位我们共同的熟人那里辗转听说,其实,她很想谋求独立,离开她的父母。

因为对于父母的吵架,她永远都感到不堪忍受。

根据她的描述,我一直以为这是她父母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她也有问题。

她对人际关系和夫妻关系的幻想是这样的:

“夫妻必须十分相爱,无论他们因为什么结婚。也无论他们恋爱的形式是怎样的。夫妻必须做到一辈子不吵架、不生气,永远情绪稳定地化解矛盾和问题,还必须有足够的幽默感以及智慧。即使夫妻貌合神离,如果他们有孩子的话,他们必须为了孩子而强迫自己真诚地爱上对方。夫妻必须一辈子谈恋爱,把谈恋爱的感觉延续到终生的婚姻生活中。”

我对她说,大文豪鲁迅都做不到,结果她对我说,可是梁思成和林徽因能做到。

我无言以对。

但是前段时间,也有一个关于她的好消息。

有一位朋友打电话给我,告诉了我关于她的一个重磅新闻。

这位朋友说,她开始做菜了。

那天早上,她打微信视频给这位朋友,让这位朋友远程遥控指挥她怎么做豆角炒肉。

豆角是父母切好、洗好了的;肉是之前炒好了的,而她的问题居然是:“做豆角炒肉,肉里面本身就有油,菜锅里还要不要放油?”

朋友说当然要放一点。

她又问,放多少。

朋友说,把你家的调羹给我看一下。

她倒腾出调羹来。

朋友说:“放两调羹满的。”

她终于开始做菜了。

我问她这样的进步是怎么发生的。

她说,因为有半现成的东西,她觉得自己不用完成过于复杂的步骤,所以愿意尝试。

而且,没有人催逼和强迫她。

当然了,还有一个客观原因,父母都不在家,而且打不通电话,而她,已经饿了自己一早上了。

午饭再饿下去,真的会饿死的。

其实我对她的进一步成长不抱什么希望。

因为一个人成年的标志,至少是经济独立。

而她的人格状态,很难适应这个社会。

万幸的是,她写作还不错。

所以,我给她寄去了许多本子(是的,直到今天,她还有写手稿的习惯,尽管她有电脑),以及两袋咖啡。

这是我作为一个愿意多少帮助到她的人,最后能够为她做的了。

剩下的,就要看她和命运怎样合奏了。

我期待着她写作上的“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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