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未明:电线杆与怪男人

小镇上住着一个奇怪的男人。白天,他从不外出,就算是有朋友前来相邀,他也总是以生病或者有事为借口,绝不踏出家门一步。可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跟个夜猫子似的,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游逛。

夜里一点到三点,白日喧嚣的大街总是变得寂静无人,而对于怪男人来说,那时却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

这天晚上,怪男人又像往常那样,独自一人在大街上闲逛。突然,他看到一个瘦高的“大男人”晃晃悠悠地迎面走来。这个大男人个子可真高啊,足有两三丈高,头都快顶到云层里去了。

“你是谁?”怪男人问。

“我是电线杆。”那个大男人弯下腰来,小声回答说。

“啊,电线杆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大街上闲逛呢?”怪男人又问道。

电线杆解释说,白天大街上人来人往,像他这样的庞然大物,根本没法自由行走,所以他只好趁晚上没人的时候出来散散步。

“不过,小个子先生,你怎么也这个时间出来散步呢?”电线杆反问道。

怪男人回答说,他不喜欢世上的人,为了避免与人接触,只好选在这个时间出来散步。

电线杆觉得这个怪男人挺有意思的,就对他说:“咱们交个朋友吧!”

怪男人想都没想,立刻就答应了,说:“电线杆啊,我虽然不喜欢世上的人,但挺喜欢你的,今后咱们就一起散步吧!”说罢,两个人一起向前走去。

走了没一会儿,怪男人就抱怨说:“电线杆啊,你实在太高了,咱俩这样说话太费劲了,你能想个什么办法让自己变矮点儿吗?”

电线杆挠着头想了一会儿说:“要我变矮是没办法了。要不咱俩到河边走走吧,你在岸上走,我在水里走,这样高度就差不多了。”

“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也挺有意思的。”怪男人赞同道,可转念一想,又皱着眉头反对说,“不行,不行,咱们不能到河边去。那里的路杂草丛生,十分难走,你神经系统不发达,走起路来没什么感觉,我可受不了。”

电线杆看了看怪男人,俯下身子说:“这样啊,那我还有一个办法。既然你个子矮,那你就在屋顶上走,我在下面沿着屋檐走。”

怪男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嗯,这个办法好。那你把我抱到房顶上去吧!”

电线杆轻而易举地抱起了怪男人,把他轻轻地放到了铺满瓦片的屋顶上。

怪男人从没到过这么高的地方,禁不住被周围美妙的景色吸引住了。于是,他们两人一个在房顶上,一个在地上,边走边聊起来。

这时候,月亮从云层中探出了头。皎洁的月光一下子让怪男人和电线杆看清了彼此的脸。只听怪男人大声叫道:“哎呀!你的脸色怎么发青,而且脸上还有伤口?”

电线杆解释说:“我的身体里时常有恐怖的电流通过,每当那个时候,我的脸色就会变得铁青。我脸上的这些伤口也是电流穿过时留下的。”

怪男人一听电线杆身体里有电流,立刻害怕得想要逃开,他说:“啊,你太危险了,你可千万不要碰我!”可他现在正身处房顶,没有电线杆的帮忙,根本没法下地。

“喂,小个子先生,天就要亮了。”电线杆说。

“啊?天快亮了……”怪男人抬头看了看东方,果然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这下糟了!”怪男人急急地向电线杆扑过去,想让他抱自己下地,可一想到电线杆身上有可怕的电流,又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怪男人的这副滑稽样子把电线杆逗乐了,他一边拍手,一边“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喂,小个子先生,我不能再待在这儿了,我必须赶在人们外出之前,回到我原来的地方。你打算怎么办,想一直待在屋顶上吗?”电线杆问。

怪男人也着急起来,可屋顶这么高,他自己下不来,而电线杆身上又有可怕的电流,他也不敢让他抱自己下来,进退两难的怪男人竟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

街上开始陆续出现行人,电线杆来不及赶在行人出现之前返回原地了,不得已就在附近找了个不当不正的地方站着,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只剩下怪男人继续在屋顶上央求着电线杆:“喂,电线杆,求求你快点抱我下去吧!”

可这时候的电线杆既不作声,也不活动,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路过的行人看到眼前这副场景,都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怪事,大街中央怎么立着一根电线杆?旁边屋顶上竟然还有一个人哭着央求电线杆把他抱下地!”

很快,警察们闻讯赶来,不由分说就把怪男人当成小偷抓回了警察局。不过他们查来查去,也没有查到怪男人是小偷的证据,只好把他放了。

从那以后,怪男人再也不出门了,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他都把自己关在家里。至于那根电线杆,也因为人们的种种议论,再也不晚上出来散步了。


第一次读到这篇童话的时候,一再惊叹作者巧妙的构思和对这种给人极大的空间感的把控力。一篇文章或一本书,孩子看故事、看有趣,成人看自己、看思想。“怪男人”内向、沉闷、孤僻、矛盾,厌恶世人,喜欢安静、孤独,又希望与人接触、交流,一味抱怨、挑剔,又遇事胆怯、不知变通……这一形象很立体,夸张、滑稽、甚至有点荒诞,但又贴近现实生活,也许我们每个人身上多少都有“怪男人”的影子,他似乎就是我们在某一个阶段的自己或者身边的人。很值得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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