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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之所以区别于昨天,恰恰是因为昨天的感受依然在我们心中。——《与青春有关的日子》
(一)外号
我的发小鹅子要结婚了,腊月二十六,在县城的玉兔饭庄举行婚宴。新娘是我们当年读初中时候的英语老师,吴老师。吴老师比鹅子大六岁,但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三十七岁的女人,倒是鹅子笑起来眼角夹起的鱼尾纹可以夹死几只苍蝇,显得年纪有点大。所以看起来他们倒是挺登对的。
吴老师叫吴涓,鹅子叫她涓子。我们虽是发小,但在称呼上还是各论各的,鹅子是弟兄,吴老师还是老师。尽管她早就从万人敬仰的老师变成了万恶的资本家,在浙江杭州开服装店。
吴老师是二婚,还有一个八岁的女儿。鹅子是初婚,吴老师可以说是他的初恋 ,确切的说是当年我们班上大部分男同学的梦中情人,只是他敢明目张胆的给吴老师写情书,细论起来,这有我很大的功劳。
鹅子大名叫赖中华,祖籍湖南湘潭,父母都是从湖南迁过来的水库移民,被安置在我们桃源村。他父母过来时已经有十几岁了,既会讲老家的方言,又会讲我们当地的赣语方言。
"东鹅子"其实是湘潭方言"中伢子"的发音,湖南大部分方言里,男孩都叫伢子,比如毛主席就叫石三伢子。
我认识赖中华时是小学三年级,基本听不懂湖南方言。他们村里人都随他妈叫他中伢子,我于是也跟着叫。在我们当地方言里意思是东鹅子,久而久之,就叫他鹅子。
我们同属桃源村,在读三年级以前,桃源村中心小学正在原地推倒重建。离村委比较近的孩子则在当时村委会腾出的两个房间读书,三年级和三年级以上的小学生还是要去隔壁的长头小学上学。
鹅子所属的荷花山小组,因为离村委较远,离隔壁的长头村近,因此他们所有小学生都去了隔壁的长头村上学。上三年级时,桃源中心小学圆满竣工,召回了含荷花山小组在内的所有学生。
刚认识鹅子时,他十分受他们村里孩子的排斥,因为他爸爸是个二流子,不久前因为抢劫罪被判入狱了。小伙伴们嘲笑他,他便冲上去跟他们干架。开学之初,正处于激烈对峙状态。
班里同学都是自己结对选同桌,实际上是男生和男生坐,女生和女生坐。最后剩下一个女同学是鹅子村里的,既不想和男生坐,更不想和鹅子坐。我当时是班长,为了发扬风格,便主动和鹅子做同桌。
在此之前我的同桌是啊啊嘚,听得出来,这明显是一个外号。他的大名叫黄小波,还听得出来他的外号和名字在读音上没有任何关联,事实也是如此。
黄小波父母叫他"啊嘚",在我们方言里,是男孩的意思。从语义上来说,黄小波和赖中华的父母用普通话都是叫他们叫男孩,只不过赖中华的妈妈在他名字里取了一个中字,而黄小波的妈妈则是直接叫他叫男孩。
黄小波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孩,另外有两个姐姐,父母因此叫他叫男孩指向明确。啊嘚这个发音如果是站在旷野里大声呼喊,把音拖长了就变成啊啊嘚,像极了母鸡下蛋的叫声,啊啊嘚…啊啊嘚…
这被邻居一个男孩听到,觉得十分搞笑,慢慢就叫开了。尽管这个名字有戏谑的意味,他听着十分不痛快,可架不住大家都这么叫,尤其是他妈妈在远处呼喊他的时候,也是这么叫。久而久之便脱敏了,毕竟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我们小时候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外号,越是亲密的伙伴,越是会叫外号。而且每个外号都有戏谑搞笑的部分。乍一听很抗拒,后面就习以为常了。随着慢慢长大,大家各奔东西,久别重逢之后再听到小时候的外号就显得异常亲切,这像我们独有的一种通讯密码。
所以我小时候自然也是有外号的,我的外号叫元宝,在我们家乡方言里,宝和暴是同音,元宝在我们家乡的语境里,不单单是指脾气暴躁,还有一种神经质或傻子的意思。
这个名号来自于我小时候和村里一个大孩子的一场冲突。因为不堪被他欺负,我不计后果的从路边捡了一块大石头,准备砸他。那孩子落荒而逃,我因为腿短,实在追不上,可胸中怒气未消,于是便抱着石头,偏离追逐的轨迹,直接跑到他家里,把他家的锅给砸了一个底朝天。从此以后,元宝这个外号不胫而走,不仅是小孩,连全村的大人都这么叫。
我的大名叫魏予安,家里人不叫我安安,而是叫全名予安,语速一快就变成了元的发音。久而久之,元宝便成了我的外号。
一开始对于元宝这个外号我非常抗拒,尤其是村里大人戏谑的喊我的名字,对此我都会给他一个白眼,然后冷漠的离开。大人便会用哈哈哈的大笑来掩饰他的尴尬,如果身边有其他大人,哈哈哈都难以掩盖他的尴尬时,他便要重提我当年用石头砸破别人锅的事迹,这让我更加感到讨厌。
为此,在学龄前我很少会去和村里其他的孩子玩,而家里只有姐姐和妹妹以及邻居另外一个女孩。可我那时候特别渴望和男孩子玩。
直到我进了学前班,认识了啊啊嘚,他被我认为是人生的第一个朋友。
我们从学前班、一年级和二年级都是同桌,中午我带饭,啊啊嘚回家吃,很多时候我中午会带着饭去他家里玩。
他父母很随和,当然,我父母也很随和,但是他父母除了随和,还很幽默,会和我们开玩笑。相较而言,我的父母则比较严肃,尤其是因为跟爷爷奶奶住一起,规矩特别多,多少有点拘束。啊啊嘚去过我家,这种拘束感在他的感觉里被成倍放大,因此往后的日子里,他家成了我们经常一起聚会的据点。
鹅子和我们成为同桌之后,两个人的友谊很快发展成了三个人的友谊。当时我们学到了三角形,讲了三角形具有稳定性。又听过三国演义中,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尤其是我们村就叫桃源村,更是坚定的认为我们三个人的友谊是上天注定的想法。
(二)缘分
我至今认为和鹅子、啊啊嘚三人的友谊是上天注定的,小升初,我们再次分到了一个班。
青山中学每一届学生的人数基本稳定在200人左右,分成三个班,按这样计算,我们分在一个班的概率只有九分之一。
相对于读小学,初中生活的改变是翻天覆地的。十一二岁的孩子开始离开家过寄宿生活。开学那天我们扛着床板、席子、被子、衣服以及一周五天的米和菜,簇拥在学校宣传栏前等候分班。
整个青山中学只有一栋教学楼,从远处看像是一个长方体和圆柱体的组合。圆柱体在左,长方体在右。长方体部分是教室,一楼是初一的三个班,由右往左是一班、二班、三班。二楼是初二年级,三楼是初三年级。圆柱体部分,前面是楼梯间,后面是老师及其他办公室。
一楼楼梯口正对面有一块大黑板,就是学校的宣传栏。那天,教导主任李老师穿着一件白衬衫,正挥汗如雨的手拿白粉笔在黑板上誊抄新一届初一年级分班名单。
黑板上有事先用木质三角尺画好的三个大框框。李老师是数学老师,直线画得非常直,是标准的三个长方形。最左边写着初一(1)班新生名单,中间是初一(2)班新生名单,最右边是初一(3)班新生名单名。格子已经画好,由上到下是01号、02号至076号。
此时的李老师已经被新来的学生及家长围在了黑板处一个很小的区域内。围观学生及少部分家长占满了整个楼梯间的区域,一直延伸到楼梯上。
楼梯从1层到1.5层约2.4米宽,1.5层的休息台到2层,则向两边分成两个1米2左右的小楼梯。
那天整个一楼宽阔的楼梯上都站满了人,等待着自己名字从李老师的粉笔里跑出来。我和啊啊嘚、鹅子就挤在大楼梯右边四五级栏杆处。
终于,李老师慢慢的拿出了那张写满了整个初一年级所有学生的名单,掏出粉笔,在初一(1)班01号处,写下了第一个名字,黄小波。为防止重名,明确身份,黄小波的后面写下了桃源二字。
01号就意味着啊啊嘚考取了全校第一名,我和鹅子推了他一把,让他赶紧去占床位。
啊啊嘚迅速挤出人群,小跑着穿越操场,爬了100多个台阶去了宿舍楼 ,将暂时放在宿舍楼外面的床板,扛进了初一(1)班宿舍。
李老师写完黄小波的名字之后,将总分第二名的腾写在初一(2)班01号位置上。接着将总分第三名的写在初一(3)班01号位置上。全校总分第四名的则回到初一(1)班,学号是02号,按照这个规则依次往下写。
鹅子以总分第七名排在了初一(1)班03号。此时的我紧张起来,看到最好的两个朋友分在了一个班,担心自己落了单,隐约的泛起忧虑,有一种被抛弃的失落感。
我皱着眉,两个手不停的用大拇指反复揉搓中指和食指,我一紧张就爱做这个动作。手指和手心都已经搓出了汗,目不转睛的盯着李老师一个一个往下写的名字。
目前认识的只有啊啊嘚和鹅子,也是桃源小学最先上榜的。在小学时期我们就是班上的前三名,不分伯仲。此时我心中甚至有点懊恼,那天考试应该检查一遍,晚一点出考场,当时还有很充足的时间,那样分数可能会高一点,排名会更靠前一点,也不至于现在受如此大的煎熬。
很快,在初一(1)班06号的后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字,魏,应该是我了吧?果然又写出了一个予字,我的心跳就开始加快,猜想就是自己,但没有马上高兴起来,害怕有重名。直到李老师写完安字又在备注上写了桃源,才确认是自己。
我和啊啊嘚、鹅子分在了同一个班,心中的石头落下了,几乎在原地大喊了一声,喜笑颜开地挤出人群,往操场跑,穿过操场开始爬台阶。
啊啊嘚和鹅子就在台阶的顶端喊我,问我几班?我扯着嗓子喊,跟你们一样。可第一个字因为太用力,失了声,没有喊出来。接着又喊了第二遍,跟你们一样,分在一班,我06号。
他俩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开始笑起来。我则不敢怠慢,使出浑身力气往上爬。他们齐声喊快点,再不快点床位可被别人占掉了。
我的心里还真的闪过一丝这样的担忧,但很快想到自己是06号,前面没几个人。而且这两个家伙明知道有人占位置,还不帮我一把,不至于。
等我气喘吁吁爬上了台阶,那两个家伙小跑着扛着我的床板进了初一(1)班宿舍,将床板放在了上层中间的位置,紧挨着他俩的床铺。此时整个初一(1)班男生宿舍只有我们三个人,占了宿舍最好的三个位置。
但这三个最好的位置属于我们还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最后进来的一群凶神恶煞,痞气十足的社会青年模样的学生掀到了床底下。那两个人一个叫欧阳文利,一个叫欧阳文平,来自于我们隔壁村,那是十里八乡最大的村子,几乎都姓欧阳,民风强悍,当地学生在学校里称王称霸是传统。
我们三人站在门口冷眼观察,直到他们收拾好自己床铺,再从我们的床板和被子上踏了过去,离开宿舍,才无声的将床板、席子和被子捡起来,铺在了最下层仅有的几个床铺上,好在我们三个人的床铺挨在一起。
早在我们还没有进入初中之前,就听说青山中学有各种校园霸凌,有的学生被迫辍学,有的学生被开除,甚至老师也被迫转调。
幸运的是三年读下来,我们并没有受到很严重的校园霸凌。一方面是我们三个人非常团结,那些被霸凌得厉害的,几乎都是独自一人,加上我们也不会主动惹事,所以事也很少会惹上身来。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学习成绩不错,深受老师的关注和关照。
(三)结义
我们三个人的成绩进入初中之后还好,但并不出众,原因在于初中增加了英语这一科目。一开始还不明显,进入初二之后,尤其是啊啊嘚,曾经的全年级第一,掉到了第十名开外,跟我和鹅子不相上下,就是因为英语只能在及格线附近浮动。
像我们这样的乡村初级中学,每年考入重点高中的人数大概在十二名左右,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很有可能考不上重点高中。我们对此一无所知,但班主任很重视。
进入初二下学期,班主任向学校提出一个议案,要给我们这几个其他都还好,就是英语落后的学生开一个补习班。
之所以选在这个节点上提出,是因为在初二上学期末我们参加了一次全县初级中学单科大比拼。我们三人的数学单科成绩在全县分别是鹅子第二,我第六和啊啊嘚第九。这个成绩是我们学校之前从来没有取得过的,也让教数学的班主任扬眉吐气了一回,学校教研会议上说话也就有了分量。
这个补习班在初二下学期伊始就开办了,每周一、三、四,三天晚自习十九点到二十一点,于二楼电教室开课,负责补习的老师是刚毕业分到我们学校的英语特长生吴涓老师。
吴老师长得漂亮是我们所有人的共识,教学水平先不论,但从此以后我们开始特别盼望着在补习班可以见到她。她布置给我们的任务都会保质保量的完成,我对英语的兴趣就是从她开始给我们补习开始的。
那种喜欢是纯真的,毫无邪念。多年以后再次见到吴老师,我依然信誓旦旦的这样说,鹅子说他当年也是如此,当年敢给她写情书,完全是我给逼的。
写情书的事情发生在初三上学期刚开学不久,但这件事情已经酝酿了半个暑假。
那个暑假我和鹅子、啊啊嘚几乎每天都混在一起,不是学习,是为了赚钱,确切的说是为了给鹅子凑学费。
自从鹅子的爸爸被判入狱之后,家里一直是妈妈苦苦支撑。在那个暑假之前,妈妈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还问他姨妈家借了不少钱。
鹅子和他妹妹暑假过后的学费没有着落。于是我们一商量,想到了为数不多的能赚钱的办法,抓黄鳝卖钱。
鹅子和啊啊嘚是抓黄鳝高手,我技术不行,只有提桶的份, 但一点都不比他们轻松。我需要每天早早的用自行车载着前一天抓的鳝鱼骑行四十分钟来到青山集市,赶在七点钟之前找到摊位卖掉。
为了方便,我和鹅子经常就在啊啊嘚家留宿。那样的晚上,虽然我们和在学校一样是睡在一起,但是与在学校不同,这里仅有三个人,每天晚上畅所欲聊,再私密的话也不用忌讳。
也就是在那样一个寻常的晚上我跟他们袒露了我喜欢隔壁班一个叫朱颖的女孩。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跟他们分享了那种牵肠挂肚,挠心挠肺,痒痒又酥麻的感觉。作为回报,啊啊嘚和鹅子也都说出了心里最喜欢的女孩。
鹅子说的就是吴老师,这让我和啊啊嘚都觉得他不够真诚,吴老师是几乎所有男生都喜欢的女人,这种喜欢多少区别于纯粹的男女之间的喜欢,而且她还是老师。
那天聊到很晚,我们都没了睡意,于是我说出去尿尿,叫啊啊嘚一起。打开房门,站到院子里更是凉快,这时候鹅子也来了,我们一起小跑冲上一个小土丘,下面是马路,对着马路一字排开,一起拉下裤子,一起尿,一起收。真有江湖儿女,快意恩仇的快乐,如此兴致高涨,觉得真应该大有一番作为才是。
啊啊嘚突然说老梁家的瓜真好啊,又大又熟。
我很快会意到,一本正经的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种很想吃瓜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突然有一种很想吃瓜的感觉,鹅子和啊啊嘚一起附和。
我们忍不住笑起来,很快又都默契的压低了声。就这样,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向案发现场摸过去。
那个晚上,我徒手敲碎了一个十几斤的大西瓜,一人掰一块,在吃之前,我提议,在这如此美好的夜晚,月色如醉,万籁俱鸣,此情此景,正好给我们的友谊一个名分。以瓜为酒,以月为证,结拜为兄弟。
按年龄,鹅子是大哥,我老二,啊啊嘚老幺。在我的激情演讲之下,他们深受感染,当即便结拜了。结拜完之后,迅速把西瓜吃完,然后将西瓜皮重重地摔在岸边的石头上摔了个稀碎。
结拜完之后,我们兄弟帮的第一个决议就是要向自己喜欢的女孩表白。
第一个行动的是我。开学不久,我们便想起了那个决议,下了晚自习,展开纸,几乎一气呵成的写下了我人生的第一封情书:
朱颖,你好:
我是初三(1)班的魏予安,很冒昧的给你写下这封信。如果惊吓到你,希望原谅。我实在按捺不住内心对你的喜欢和倾慕。
记得第一次遇见你是初二下学期在食堂。你穿着红色斑点裙,亭亭玉立,从我身边走过,留下了淡淡的清香,还有坠入爱河的我。当时我脑海里突然闪现了一句话:“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都说,一个人想象自己不了解的人的时候容易浪漫,我也是如此,在遇到你之前不知道什么叫浪漫,遇到你之后我就沉浸浪漫的想象里。
你是我人生中喜欢的第一个女孩,也许永远也忘不了。我把我内心诚实的爱交给你,你爱我或者不爱我都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单单是你的名字就够我爱一生。爱你,这是我的命运。
2002年9月9日晚
信写好之后,我还特意去买了三个信封,结果我的好大哥和好三弟磨磨唧唧,一个字都没开始写。
(四)小蔡
经过我两三天的高度施压,啊啊嘚和鹅子的情书也写好了,投递任务我交给了小蔡。
小蔡并不姓蔡,本名叫郭丽,当时已经跟我们的交情很深了,可以说是我们桃源三兄弟的编外人员。她家在青山镇集市上有一栋三层楼的房子,一楼朝街,她妈妈自己开了一个蔬果店,她爸爸常年在北京,跟着亲戚里大部分人做批发蔬菜生意,我们调侃她妈妈家大业大,分店都开到北京去了。
早年间,小蔡妈妈和爸爸一起在北京做蔬菜生意,后来到了小蔡上学的年纪,不能在当地入学,她妈妈就回来陪读了。
那个我们疯狂抓鳝鱼卖的暑假里,如果太晚到集市,或者找不到好位置,亦或是赶集的黄金时段过去还剩了鱼,我就会将鱼提到她家的菜摊上,让她妈妈替我接着卖。到了后期,我便不怎么需要练摊了,几乎成了一个送货员。
难以想象,在刚上初中时,小蔡妈妈还对我们怒目而视,扬言要到校长那里去投诉,要求开除我们。
这还得从我们刚认识小蔡开始说起,当时我们还很礼貌的称她为郭丽同学,她入学的学号是02,但很快的就长久的占领了全班第一的名次。我们倒不是因为她学习比我们好,嫉妒她,而是厌恶她那种积极向上的好学生模样。
本来小蔡安安静静地做她的好学生也就罢了,可有一回,却突然班主任上身,从前排站起来,回头大喝我的名字,魏予安,你这个班长是怎么做的?班上纪律那么差,让想学习同学怎么学习?
我愤愤不平,首先这个班长是老师任命的,没有征求任何人,包括我的意见。其次,自习上的纪律我真管不着,当时整个学校校风萎靡,不学习的孩子居多,他们每天不是想着学习,而是想着怎么霸凌别人,这样的同学,我们都避之不及,哪还敢去招惹。班主任其实也心里有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我也行使过我的班长权威,但那多少有一点公报私仇,是因为我们宿舍的欧阳文平和欧阳文利经常欺负鹅子,于是只要他们在课堂上有违纪行为,我便大声呵斥,不服,我就告诉班主任。欧阳文平后来因此还和班主任打了一架,被学校记了一次大过,留校查看。
在学校这家伙不敢拿我们怎么样,但是扬言要在他们村口堵我们,给一点颜色看看。我们回家要经过他们村庄,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是抄小路翻山回家的。
经此一事,我更加不想理会那些违法乱纪的学生,大家爱学学,不爱学拉倒。
郭丽的举动让我很意外,也很厌恶,从此就经常变着法嘲讽她。她是那种不怎么经逗的女孩,一逗就爱着急,甚至哭,更加激起了我们逗她的兴趣。
终于有一次,我们把她给捉弄急了。
那是暮春时节,学校食堂的一棵泡桐树下,总是有很多毛毛虫,大的有大拇指那么大,看起来瘆得慌。看到那些条虫子,我就想到要去捉弄小蔡一番。
中午吃过午饭,我用纸包了一条大虫子,放进小蔡的笔盒里,一起行动的自然还有我另另外两个兄弟。很快小蔡就来了,我们假装看书,可是眼睛却暗中观察着她。
小蔡看了一会儿书,就准备做卷子,习以为常的打开了笔盒,赫然一条大拇指般大小的毛毛虫在圆珠笔上蠕动着。她尖叫一声,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跑到靠窗的角落里蹲着,大概过了十几秒钟才哭了出来。这与我们想象的不一样,想到她会被吓到,但是她这种举动让我们琢磨不定,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心想别把她吓出个好歹来。
我撕下一张草稿纸,把那条大毛虫包起来,扔进垃圾桶。然后走过去推小蔡的胳膊,说那条虫已经帮处理了,她才抬起头,脸吓得煞白,把我吓一跳。她皱着眉,满脸的委屈,起身就冲出了教室。
告老师是她一贯的伎俩,很快老师就来了,把我们三个拉到走廊一顿训斥。班主任随手用手上的作业本死命砸我们的头。对于顽劣的学生,他总有雷霆手段,这种体罚算得上是轻微的了。
课上到一半,小蔡妈妈来了。老师出去跟她交涉了一会儿,然后她妈妈就在门口对着我们全班的学生发出了警告:不要欺负我家丽丽,由其是那三个桃源的孩子,再这样我可要去找你们家长,去找校长开除你们。我们将头埋进书桌里,不敢吱声。
那次的惩罚还包括让我们扫一个礼拜厕所和浴室。经此一事,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搭理小蔡。
也就在那段不搭理她的时间里,给她取了小蔡这个外号,其实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她家里是卖菜的。我们的逻辑很简单,锅里的菜,用小蔡来代替她,就可以明目张胆的在她眼前议论她,编排她。后来她慢慢地察觉到了这个小蔡似乎跟她有所关联,最终确认小蔡就是她自己。
等我们再次有来往,就再也没有叫过郭丽,而是以小菜相称。作为反击,她也不再叫我们的大名,改喊外号。外号似乎有魔力,久而久之,我们从冤家变成了好朋友。
三封情书放在她手上时,还有一些讶异,情书上三个名字她都非常熟。吴涓吴老师,大家都认识,朱颖是她的好朋友,她们读小学时在一个班。小升初,朱颖去了县城读书,初二下学期才转学到青山中学的。最后一个信封上的名字,更熟悉,啊啊嘚工工整整的在上面写上了郭丽收。
小蔡狐疑的看着我, 想让我解释一下这三封信意味着什么?我说你别管,该送的送,该拆的拆。虽然我没说,但是她坏笑的看着我,点着头,似乎明白了那是什么。
铃声响起,回到我的座位,她便埋头将自己那封信拆开,我坐在她的斜后方盯着她,想看一看她读完信之后的表情。一旁的啊啊嘚一边假装做题一边紧张的用手肘怼我。很快我告诉他,小蔡回头看了这边一眼,脸红了。
(五)远方
如果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要不要向对方表白呢?我并没有想得十分清楚,但啊啊嘚和鹅子都感到非常后悔,他们认为表白没有任何用处,只是给了对方一个拒绝自己的理由。
第一个被拒绝的是鹅子,信送出去的第二天,我们在去上厕所的路上遇到了吴老师。平时我们遇到她都会很自然的打招呼,可这一次遇见吴她师迎面走来,在50米开外,鹅子就拉着我们以吴老师为圆心,绕了一个大圈,从操场的草坪上准备绕过她。但吴老师在发现鹅子的第一时间就向我们招手,于是不得不径直走向她。吴老师把鹅子叫走,我和啊啊嘚在不远处的草坪上坐下,暗中观察。
鹅子和吴老师一般高,但他却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接受妈妈训斥,全程只有吴老师一个人在说。大约过了五分钟,鹅子才臊眉耷眼的跑过来,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我们迎上去问他,吴老师说了什么?他用肩膀用力撞我,佯装发怒说,元宝,你个大傻子,真后悔听你的了。然后告诉我们,吴老师拒绝了他,说现在不是谈男女朋友的时候,但是却开玩笑的说,等鹅子大学毕业了,她依然还单身,就可以接受鹅子的追求。
等大学毕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算一算也也要七、八年,七、八年对于当时的我们,真是一个漫长的时间。
然后是啊啊嘚,虽然小蔡没有明确拒绝,但从那以后就总躲着他,用啊啊嘚的说法,不仅没有更进一步,反而连最初的朋友都做不成了。
朱颖也没有给我回信,但从此以后,无论我在任何角度,任何距离,暗中观察她的时候,她都好像身上装了雷达,迅速的察觉并望向我。
以前下了课,我总会第一时间跑出教室,不管上不上厕所,我都会刻意的从她教室路过,从前门可以看到她的侧脸,从后门可以看到她的背影。课间做操时我也总喜欢站到最后面去,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斜着眼睛看着她做操的样子,他做操的样子有点滑稽,大开大合的动作 被她蜻蜓点水一般带过。
现在我的每一个举动,她都能发现,在四目相撞的瞬间,我赶紧低下头,余光却一直还在注意着她。我并没有后悔,内心还挺享受这种被她注意的感觉。
这样的美好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两个礼拜之后,她就没再来学校上课了。小蔡告诉我,朱颖的病复发了,她初一下学期查出患了白血病。
那个周末我去到我们村东头唯一一个赤脚医生那里借了一本医书,知道白血病就是血癌,是绝症。在那个黄昏,我突然意识到永远并不远,未来迟早会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对时间有了概念。
对时间有了概念之后,就会觉得它变得快起来。我觉得初一初二是漫长的,但初三却稍纵即逝。
多年以后,我对初三的印象是突然从某个早晨开始,我会在起床铃响之前大概一个小时就醒过来,然后就不能再睡着。一开始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后来就利用这段时间开始回顾和复盘各个科目的知识点。这个时段我的头脑异常清醒,逻辑异常清晰,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那段时间我的英语不仅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平时成绩一般的语文也进入了第一梯队。在最后一次中考的模拟考试里,我竟考了全年级第二名,大大提振了我的信心。
中考很快来临,2003年的中考非同寻常,因为全国蔓延的非典,导致全县所有的考试都在本校举行,监考老师则由上面统一调配,都是外校老师监考。
不久,非典病毒开始慢慢消退,我的中考成绩也出来了。潜山一中在我们青山中学一共录取了11名同学,其中我们初三(1)班有三人,分别是我、鹅子,还有小蔡。啊啊嘚则因为三分之差意外落榜。
啊啊嘚表面上没有想象中的沮丧,几乎整个暑假都跟着班上的同学聚会。所谓聚会,就是一大群同学挨家挨户的去到每一个同学家里。我只去了附近的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同学家,然后就被我父母要求回了家。
啊啊嘚则跟着欧阳文利、欧阳文平那一伙学渣混在了一起,我察觉到他似乎是有意的疏远我。
暑假快要过去的时候,一直没有见到他,于是特意跑到他家去找他。他妈妈告诉我,一早就跟着欧阳文利那一伙人去疯去了 ,言语里带着责备。
我问他是打算复读还是去其他学校。他妈妈看上去感到更加失望了,因为这些他既不听父母的,也没有自己明确的打算。
2003年那个不寻常的夏天,我收到了来自潜山一中的录取通知书,也得到了朱颖的回信。
那是小菜交给我的一张她的照片,红色斑点裙,就是我初见她的那一件。头发盘起,明眸皓齿,美丽动人。背景是黄昏的海滩,他逆光微笑。
照片背面是一排娟秀的蓝色字迹:
"谢谢你,魏予安,谢谢你能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谢谢你能喜欢我。你说我像彩虹,我觉得你就是太阳,祝你一路好运,我的太阳。------朱颖”"
小蔡将信交给我的那天,我们一起去潜山一中报到,我们在第一教学楼的一楼和二楼所有高一年级教室门口贴的名单里寻找自己的名字。一共24个班,鹅子分在高一(5)班,我和小蔡一起分在高一(6)班。
我从人群里看到了小菜熟悉的背影,跑过去一把掀起她的帽子,盖住他她的眼睛。等她转过头看到我的时候,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的准备当即报复我,她眼神凝重,感觉心事重重,然后就从背包里拿出了朱颖给我的回信。
等我看完,小菜告诉我,朱颖已经永绝在了湘雅医院。我那时候哪都没去过,潜山县城是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所以对于我来说,湘雅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巧合的是,就在那天,鹅子告诉我,啊啊嘚去了袁州一所新开的民办高中,叫远方中学。
(六)重逢
上了高中之后,我几乎两年没有见过啊啊嘚。再次见到他时,已经是高二那一年的五一假期。高中很少会放假,那一年的五一罕见的放了三天。我和大部分同学一样,只回家了两天一夜,假期的前一天便来到学校。我没有去教室复习,歪在宿舍里看闲书。
鹅子冲进宿舍来找我,说啊啊嘚和欧阳文利来潜山了,就在学校大门口,准备请我们吃饭。这让我大感意外,将书一扔,穿着拖鞋就出了宿舍。走到教学楼,鹅子说啊啊嘚交代要叫上小蔡一起。
于是我们便小跑着冲上了六楼。高二文理分科,我和鹅子选的理科,小蔡选的文科。分班之后,尽管在一个学校也很少会有来往。
这还是我第一次去小蔡的教室找她,她是高一(18)班,文科尖子班。我分在高二(12)班,就在她楼下,可平时从来没有上去过。倒是她经常经过教室会叫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一起从教学楼走回宿舍。
上了六楼,果然看到小蔡坐在第一排的最中央,她特别喜欢坐那个位置,从初中到高中,几乎都在前两排。
我在门口小声的喊了两声小蔡,班上的同学有注意到我们,但并不知道是叫她,等她站起来,笑着出来的时候,她的同学还在疑惑为什么她叫小蔡?
自从分班之后,我的外号也很少有人叫了,不像高一,有半数以上的同学都随小蔡叫我元宝。
进入高中之后,我非常沉默,像是变了一个人,初中时候我有事没事就爱逗小蔡,高一倒是小蔡经常变着法的在我身边唠唠叨叨。她可能认为朱颖的事情和啊啊嘚的事情对我打击很大,想要安慰我,可是又不知如何安慰。
但在其他同学眼里,都认为小菜喜欢我,我百般解释,同学们都不相信。因为普通同学不会每天中午都带两个水果,她一个我一个,我不在时,就会放在我抽屉里。下了课,她也总和我一起去食堂吃饭。中午我不睡午觉,在操场上打篮球,她就绕一个大圈到篮球场来找我,然后跟我一起回教室。
不仅是同学,就连班主任都察觉到了,小蔡说班主任还找她谈话,大意是让她以学业为重,不要早恋。小蔡跟我说的时候哈哈大笑,说老师真是婆婆妈妈,我们只是铁哥们。我说是啊,就算不是铁哥们,那你也是我铁哥们的女人啊。
此话一出,小蔡脸色一沉,瞪了我一眼,然后走开了。我只要在她面前提啊啊嘚,她就会生气。
所以这次找她并没有告诉是啊啊嘚找我们,只是说有人请吃饭,出去了就知道。
到校门口看到右侧的花坛上有一高一矮两个穿着白T恤的男生。个矮的是欧阳文利,他除了衣服穿得更加社会了,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倒是啊啊嘚变化很大,首先是他个子突然蹿了一大截,足有一米八,上高中以前他的个子一直比我矮,我的身高则一直停留在初三时候的174。他不仅长高了,发型也变了,留着一个长碎发,斜刘海,有一点非主流的风格。
欧阳文利在袁州一个公司里做货车司机,周末经常去找啊啊嘚玩。欧阳文利并不叫他啊啊嘚这个外号,而是叫他缺牙佬。这是因为在初三那个暑假,他们骑摩托车摔了一跤,摔掉了半颗门牙,那颗门牙掉了一半,不用力咧开嘴,还是发现不了的。上高中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花了2000块钱把这半颗牙补好。但缺牙佬这个外号却一直停留在另一帮同学口中,比叫啊啊嘚的人还要多。
吃过那顿饭之后,我们再次联系了,至于过往的那两年我们只字未提。他跟我聊的最多的是小蔡,他说他是真心的喜欢小蔡。可小蔡却一直躲着他,我在她面前提啊啊嘚,她就非常生气。
高考之后,我们填志愿,小蔡想让我报北京的学校,因为她会去北京上学,这样就可以和父母在北京团圆了,她爸爸在北京郊区买了房,以后就在北京发展。
我拒绝了她,主要原因是因为我的分数很难考到北京的学校,本省的大学更容易录取。拒绝她时,她突然蹲在地上,蒙着头大哭,吓了我一跳。她一边哭一边说,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吗?你是因为心里还有朱颖,还是因为啊啊嘚喜欢我才故意疏远我的?
我没有回答,愣在那里,一直等到她哭完,才一起回宿舍。
最后我去了省城上大学,小蔡去了北京,啊啊嘚也去了北京。此后的四年多,我和小蔡还有啊啊嘚都没有再联系过。
毕业之后,我和鹅子先去了上海,主要目的是去找吴老师,可吴老师那时候已经准备结婚了。鹅子伤心不已,说吴涓真是一个大骗子。第二年,我们便去了深圳,然后我辗转去了惠州,认识了我妻子,很快就回了老家结婚生子。
鹅子后来听说吴老师离婚,便屁颠屁颠的从深圳去了上海,再从上海又去了浙江。苦追吴老师一年多,终于修成了正果。
鹅子让我做伴郎,所以早早的就去了会场。他告诉我,啊啊嘚从北京专程过来参加他的婚礼。
伴郎这个活不好干,我甚至比鹅子这个新郎还要忙,到了最后敬酒的环节才在饭桌上见到了啊啊嘚,他除了头发剪得板正了一些,变化并不大。倒是他旁边的小蔡让我大感意外,烫着大波浪,小麦色的皮肤,大圆耳环。听说她很早就去了美国留学,没想到被帝国主义文化侵蚀得那么厉害。
对于鹅子的调侃,小蔡说她的心依然是中国心,尽管身在美国,也嫁了一个美国老公。接着就跟他老公介绍,首先介绍了鹅子,介绍了吴老师,虽然我的英语不好,但我听明白了,在介绍啊啊嘚和我的时候,她说,这是年轻时候我喜欢的人和喜欢我的人。
敬完酒没吃两口饭,我又到酒店外面安排送新娘那边的亲戚和朋友。小蔡突然在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她说,元宝,这么多年,你没怎么变。我说你倒是变了,变得差点认不出来。小蔡掏出手机,让我拿出二维码,要加我微信。扫完了微信,她又急匆匆的跟我说再见,飞机快要起飞了,她现在回国了,跟老外一起住在北京。
啊啊嘚喝了不少酒,跟他聊了一会,结婚之后他妈妈去北京给他带小孩,只留他爸爸一个人在老家。这次提前了几天回来参加鹅子婚礼,大年初三就要回北京了,我们约好晚上三个人坐下来,再好好喝一顿酒。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宾客尽去,我才有时间坐下来喘口气,掏出手机,通过了小蔡给我发的好友申请。
看到她的网名,Miss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