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逸云

山头出现了大棕熊。

几只？大家都弄不清楚。

见过的人都说，棕色的，站着走，摇摇摆摆。两个熊掌拢在一起。

偶尔，四肢着地，跑得飞快。

一

第一个见到熊的人，是二蛋。

说是二蛋，其实也不完全对，应该是老憨，只是老憨死了，不能和村民说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大家就都说是二蛋。

二蛋和老憨是村里的穷光蛋。两人都四十岁上下年纪。老憨命好，娶了媳妇，只是生了一个姑娘，还是一个哑巴。二蛋打了一辈子光棍，女人的手，都还是小时候牵过母亲的。

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只有二蛋和老憨，各养了一窝羊为生。每家估计十头，都珍贵如命。

这一天，二蛋和老憨到山头放羊。

二十多年前，国家就要求“退耕还林”，山头的土地早就耕植上了各种树木。如今，树木葱茏，山头已是绿油油的一片。

两人裹了蓑衣，戴着竹帽，挽了鞭子，就赶着羊群出门了。老憨拿了一把火药枪，次次出门都带着，不时还能带回两只山鸡或者野兔。

羊群“咩咩”地叫，两人呵呵的笑。

上了山头，两人检查了自家头羊的铃铛，拉拉绳，紧，牢，就让羊群往峭壁寻草吃。

太阳暖暖地照着，两人和着蓑衣躺了下来。

睡了一会，老憨拉开蓑衣，抬了火药枪，就要去打山鸡。

“羊，你看着。打到什么今晚就到我家吃什么。”老憨笑着钻进树林。

二蛋竖着耳朵，铃铛“叮当叮当”响，一只？两只。

二蛋嘬了嘴，悠闲地吹着口哨。

太阳火辣辣的照着，二蛋挪挪位置，树影歪了，二蛋就跟着歪了过去。

老憨的枪声，就没有响过。

看来今天没戏。

二

噗啦一声，一团黑影从山头跑进树林。

二蛋一愣，“老憨，你搞么？”没有回应。

羊群“咩咩”叫着，似乎受到了惊吓。

二蛋站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声音往树林深处游去。

二蛋想去看个究竟，始终拿不定主意。抬头看看，羊群又安静地吃起草来。

“叮当叮当”，一只？两只。

突然，“噼里啪啦”的声音又从树林传了出来，二蛋跳到一块大岩石后面，缩了身子，探出头。

是老憨，他急匆匆地，满头大汗。

“二蛋，熊。”老憨喘着粗气。

“咋个可能？”二蛋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你不要吓我。”

“真的，两只，一大一小，吓死我了，”老憨兴致冲冲地描述着，“我趴在地上，正要开枪打一只野兔，两头熊就噼里啪啦从我身边跑过去了。”

“黑色的，毛苏鲁的。我看得很清楚，就是熊。大那头好像受伤了，看着是像被老白梅下扣扣着了，左脚都是血。一拐一拐的，跑得还真快。”

“你看，血。狗日的,想不到熊血也是红的。”老憨完全不给二蛋说话，跑到山头抓了一把树叶。

二蛋看清楚了，嫩绿的叶上染了殷红的血，一抹抹，还有热气。

三

老憨擦着枪：“大家都说有熊，想不到是真的。他妈的，要是我们两抓它一只，回克养起，就神气了。”

“算了，差不多回去了，”二蛋说道，“老人家都说，这些老虎豹子，你不惹他，它还会害怕你呢。”

天冷了。太阳快落山了，山头金红一片。

羊群“咩咩”地叫着，一只跟着一只，跳下山头，围着头羊，准备回家。

突然，森林里有传出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

两人跳到岩石后面，老憨举起了火药枪。

一头棕熊从树林里扑了出来，速度极快。它向着羊群扑去。

二蛋看清了，真是一头熊。不大，像一条大狼狗的体型，嘴里呼噜呼噜地发出响声，流着涎水。

“打嘛，打嘛，开枪了嘛。”看着小熊逮住一头小羊，抓在怀里准备离开，二蛋急了。

“砰”的一声，地动山摇。

小熊打了个趔趄，“嗷嗷”叫着，咕噜一下滚下山头。

“打中了，打中了。”二蛋跳起来，就要往小熊跑去。老憨一把抓住了二蛋。“慢点，还有老熊，可能就在旁边，再看一下。”

老憨一边说话，一边往火药枪里冲火药。今天火药带的并不多，只够这一枪的了。

小熊躺在山脚，呜呜叫，它想挣扎着爬起来，起来一点又摔了下去。

二蛋提起柴刀，呼啦一下，就往小熊冲去。

小羊被小熊压在身下，伸长了四肢，白色的羊毛染红了鲜血，估计已经没有命了。

四

二蛋看着小熊，小熊的双腿已经被打断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二蛋举起柴刀。

小熊呜呜叫着，看着二蛋。眼里流露出害怕和哀求的神色。

不知道为什么，二蛋心软了。举起的柴刀迟迟没有落下去。

“看你那怂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老憨来到二蛋身后，他举着枪，瞄着森林，防止老熊的袭击，“砍嘛，赶紧，老熊一来，哪个都走不了。”

老憨急切的催促声一遍遍在耳边响起。

二蛋再次举起柴刀。

突然，几声低沉的吼声从森林里穿了出来。噼里啪啦一声，一大条黑影从森林快速的冲了出来。

两个往后跑了几步，靠在一棵树后。

二蛋举着刀，躲在老憨后面。此时，只听见两颗心砰砰地跳，两人大气不敢呼一口。

这只棕熊比较大，它趴在地上，像一只三四百斤的大公猪。它用左脚跳着，跑到小熊跟前。

羊群早就散开了，跑到哪里了都不知道。

天快黑了。

老熊似乎并没有想过要伤害两人。它甚至看都不看两人一眼，即使老憨还抬着火药枪。

老熊看着小熊，呜呜地叫，声音温柔了很多。突然，它像一个人一样，伸出厚厚的熊掌，轻轻地抚摸着小熊的脑袋。

小熊也呜呜的叫，几滴泪水顺着毛茸茸的长脸淌了下来，淌在老熊的手掌上。

老熊抓起小熊的手，想让小熊站起来。

小熊刚要站起来，双腿一软，疼得大叫，又摔倒到地上。

淡淡的暮色，染上了四围的山。微风呼呼的吹着，荒草瑟瑟发抖，如同躲在树后的两人。

五

看着天色越来越暗，老憨举起了枪，瞄准了老熊的后背。

二蛋不说话。听着老熊的低吼，听着小熊的哀求，他颤抖着伸出手，按下了老憨的火药枪。

老熊凭左脚站着，右脚提在半空。它弯下腰，抱起小熊，忽的一下，它站立不稳，连小熊一起摔倒地上。老熊又挣扎着起来，再次抱起小熊，又摔下去，它又站起......

“不行，我的羊。”看着两只熊将要钻进森林，老憨再次举起火药枪。这一次，他紧跑几步，向着两只熊冲了过去。

二蛋吓傻了，一动不动。

就在老憨将要开枪的一瞬间，二蛋清醒了。

他看见了这世间最震撼的一幕。

只见小熊趴在老熊的肩头，一起一伏地随着老熊往森林走去。在老憨跑出去的瞬间，小熊似乎知道了什么。只听见小熊喊出一声尖利的叫声，随即挣扎着把老熊扑倒。枪响了，小熊的脑袋开了花，黑色的皮毛，红的血液，白的脑浆，飞溅出老远。

老熊翻身坐了起来，抱起小熊，嗷嗷地叫，叫声把整个山头都晃动了。

紧接着，老熊怒吼一声，爬起来就往老憨冲过来，像一座山。

即使老憨有所准备——枪响的瞬间，他从腰间拔出了柴刀。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老熊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二蛋已经失去了理智。疯了一般，举起柴刀也冲了过去，一刀又一刀，砍在老熊的腰上，肩头，到处都是飞溅的血。

老熊凶残地叫着，却不顾二蛋，也不顾身上的伤。

它只顾着，撕着，咬着老憨。

老憨的声音越来越弱。

老熊的声音越来越弱。

六

太阳落山了。

火把从山脚延伸上来。

多年后，村里年轻人讲述着这一切，依然心有余悸。

他们眼前，一只大黑熊被砍得面目全非。老憨被它紧紧压在身下，脑浆四流。几个年轻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老熊的锋利的牙齿，从老憨的脑袋拔了出来。

一旁，二蛋全身都染满鲜血，他垂头丧气地坐着，颤抖着。

小熊的脑袋也开了花，脸庞却摆向了人群，摆向老熊，眼睛瞪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