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线卖自己

这个房间里除了桌椅只有四面墙壁,从霉潮的味道里不难推断出,地面上先前应该还布满灰尘,不久前来人洒水打扫过。正南边端正严肃地坐着七位面试官,北边是在状况外局促的我,心里还想着这他娘应该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最隆重的面试了吧?在考官们似灼灼似谆谆的目光里,被审视的我准备开始把自己卖出去……

一 出得来,便回不去

九年前我坐着火车奔赴到一线读大学,背着装满被褥和书本的大蛇皮袋子,第一次搭上了地铁,踌躇满志。下车时因为包袱太大,不小心刮到了旁边的妹子。妹子乍一看就知道要么是本地人要么是在此地混迹已久,面对我的普通话道歉,用一个拟声词“呵”表达了依然不愉快的心情。我怕她让我赔钱,赶紧灰溜溜逃开,恍恍然心念:“大城里的人果然不能惹!”

现在我也变成了大城里的人,北方老家的一亩三分地要不了了,穿制服的民警大哥红章一落,户口应声而迁。我成了本地人,并且还是混迹已久的本地人。我也理所当然地学会了“吝惜自己的善意,只散发给有利可图的人”,我说不清楚过程是不知不觉的还是被生存所迫的。

不知不觉的事情还有很多。100多层的写字楼,可以俯视楼海的办公室,满大街跑的的士,还有拿着咖啡的人们……当我猛然浮上来呼一口气,已惊觉小时候信仰着的家乡可以给的最好的安定,却已经变成对比当下而言最大的缺点。被习惯支配的我对自己说,留在这里,就呆在这里,哪怕“每天快餐盒饭,日夜孤军奋战”。

我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在老家有着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我是他们仅有的儿子。在我爸给我打了第五个电话,希望我回去考公务员之后,便有了七位考官同时面试我的这幕剧情。我的笔试成绩不错,可实话说“身虽在,心已远”,目光依次扫描着各位领导的脸,我叙述着如何调解解决村里的一场民事纠纷。面试完毕我就已经忘记我说了什么,至今也没想起来。数了数,为了这个职位,我坐着过夜的火车硬座来回跑了四趟。也不能说什么也没得到,最起码收获了一场难得的经历和一篇在火车上完成的毕业论文。

千里少年志,他乡变旧识。一梦三四年,归路已不知。

二 梦想和你有一个将要死去,你选哪个

我干这行已经五年,当初下决心去做的直接原因,是毕业以后实在没钱吃饭了,下的是妥协给“梦想第二,生存第一”的决心。大多数人应该跟我一样,一毕业就没脸再跟家里拿钱了,何况老家父母的收入也远比不了这儿的支出。

“猜得到开头,猜不到结尾”,我爸妈真的彻底放弃了对我的经济支援,甚至在我毕业不到一年临近年底的时候,由于爸妈在老家为我交了一套新房首付(虽然我大几率不会回去),所以除了他们的定期外已没有资金筹备过年,于是询问欠了信用卡一屁股债的我有没有钱先借来周转下。当时我在公司年会现场,穿着西装举着红酒,却不如一个能给爹娘讨口饭的小乞丐,哪还敢谈什么大梦想。记得我妈电话里嘟囔道:“你这样在那儿拼死拼活干一年,还不如回老家做个公务员!”

刚毕业那会儿苦的、酸的是没钱、是真穷,甜的、幸运的是有几个可以掏心窝子的同窗合租。出地铁站走两公里,路过人声鼎沸的闹市,左转右转找着被雨水和鞋底抛光了的老路,最后钻进在这片土里钉了十几二十年的老楼里。碰巧那时候失恋,我鬼使神差地爱上了做饭。土豆炒肉、豆角炒肉、白菜炒肉、番茄蛋汤……都是北方菜,我随意地做着,他们随意地吃着。一个理由是大家都穷,另一个原因是每次都会配上一两箱啤酒,所以他们从不挑剔菜烧得有多难吃,再多抱怨的话都在酒里。

喝到半醉,人就从那层壳里蜕出来,变得真实。兄弟的一句话让我记到如今:“别看我每天五大三粗当牛做马的,可谁没有个精致的理想。关键是以现在这样的情况再努力,方向不对,也没理由能实现我心中所想啊。”“你想上天啊?”“我就是想上天咋地?”几双笑颜上的眼睛里有着闪光。

还是先,保证能活下去吧。然后不管啥行业,哪个公司要我,我就赶紧干活赶紧挣钱!

繁城生锦鲤,璞石且前去。昼夜砺磨身,问君可识玉?

三 我应该选择卖梦想

能卖的,不只是器官。我没卖过器官,我连梦都不敢想,哪敢卖器官?第一部苹果手机也是吃了两个月泡面省下来的。那两个月朝八晚二的,我敢说我卖的是器官的寿命。身体为了惩罚我,私自得了结石:“尽量让你感受下生孩子有多痛吧!”我在医院卫生间疼吐的时候,也不敢跟家里人说半个字儿。我还真是啥都怕,啥都不敢。

发作最严重的一次我站不起来,舍友打车把我送到医院挂急诊,说我脸色已经白如宝玉,可惜我连笑的力气都没了。

后来为了排石,每天跳三千下的我终于顿悟到,在这儿卖的不是脸,卖的也不是惨,都不管用。最好卖的是自己的脑袋和品格,并且符合时代最看重的可持续发展。我有经验,也够专业,但一线城市最不缺的就是脑袋,这算是基本条件;那再提升点品质吧,比如连续加班两星期也依然保持第一天的认真态度,比如凌晨三点被业务电话叫醒也能马上打开电脑办公……我还真都做到过。于是我把诸如此类的所有品格称之为,妥协。

其实从一开始就在妥协,堂而皇之地说是暂时妥协给现实,曾经以为“暂时”就是一瞬间,转眼回望“暂时”已经近十年。与其说是暂时妥协,不如说就是轻言放弃。我不是被现实打败了,我是输给了自己。对理想不够信仰,怕一败涂地;对梦想不够坚持,怕贻笑大方;不敢倾注所有的力量,去茁壮内心的向往,不敢下定对抗世界的决心,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如今想通了的我还在一线卖自己,生活的方向可以不仅只有一个,理想不去做也不会有任何结果。我已经开始每天一点点靠近梦想。

希望有一天再“卖”出的一步,不再是妥协,而是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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