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牙

毒牙

1

花园小区的电房又出问题,吃着饭的吴老伯正准备夹起一块方方正正的红烧肉,四周却突然陷入黑暗,他摸索着起身,从隔壁柜子里取出一支手电筒打开,一束光穿过客厅,投射在窗户上,窗外仍是一片黑乎乎。

吴老伯和老伴张姨住在一楼,他们举着电筒走出家门,花园小区只有4栋居民楼,邻居们纷纷走到阳台上,张望着,各处电筒光或手机背光亮起,人们议论着停电的事情。

“这破地方,今年都第几次了……”

张姨抱着自己的猫,声音又高又尖,人们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出她那张丰满的脸上,两道过于工整的纹眉正扭成八字形。

花园小区是个老旧的小区,以前国企的单位房,改革开放不久,企业就解散了。现在的花园小区,除了住着一些没有搬走老人家,就是租客。

保安室的老黄也是小区居民,居委会让他和另外三个同样上了年纪的大爷轮班看门,处理一些类似物业干的事情,每个月住户缴纳管理费作为报酬。

老黄打着手电筒,一边讲电话一边往电房走去,电工梁工答应马上就过来看看。

人们看着他那束移动的电筒光从大门保安室开始晃动着横穿小区,一直往里走去。大家也就不抱怨了,安心回家等着。毕竟人们心里清楚,这地方太旧了,管理费也很便宜,没法要求太多。

估计今晚都没电了,多半人已经反身回屋,但也有不少和邻居攀谈起来。停电真是增进邻里关系的绝妙时刻,黑暗中从抱怨停电开始,谈到小城的房价飞涨,再谈到孩子读书的事情,最后能一直说到春节回家买票难。若不是花园小区一年能停好几次电,这里的邻里间绝对没能那么熟悉,如今大家左邻右舍都知根知底。

初秋稀疏的星空懒洋洋地闪烁着,被华灯包围的花园小区仿佛一个黑洞。

突然,一声惨叫在黑洞中炸开,传入人们耳中。

吴老伯也听见了,而且异常清晰,他借着电筒光看了一眼老伴。困得正在打盹的方姨同样被惊醒,茫然地看着自己。

声音是隔壁赵老师传来的。

他赶紧起身,往外走去,方姨也起身紧跟。吴老伯走到赵老师门前,正准备敲门,赵老师却自己打开了门,见到邻居,她马上瘫坐在地,捂着腿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吴老伯一看,赵老师小腿上有两个血窟窿,但流血不多。

“这咋的了。”方姨捂起嘴巴惊讶地问。

“蛇!有蛇。”赵老师咬着牙说。

吴老伯把电筒光线往屋内一扫,地上掉落着赵老师的电筒,角落里似乎真的有一坨什么,他想往里走,方姨拉住他。

不一会儿,那坨东西动了,果然是一条蛇,它灵活地攀上沙发,从窗台一掌宽的空隙爬了出去。

这时赵老师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几个人,抱猫的张姨尖着嗓子嚷,“哎呀,有没有毒啊,赶紧给扎起来啊。”

一个叫林凡的年轻人赶紧反身爬上二楼从自己家药箱扯了绷带往下跑,全程可能一分钟都没有,他俯身在赵老师身边,麻利地将绷带在伤口上方紧紧地绕了四五圈,然后一口把绷带咬断,再打了一个结。

他问,“报120没有啊?!”

“报了报了。”人群中有人回应。

赵老师已经开始浑身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害怕的,她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想说谢谢,可舌头似乎不听使唤,说不出话。

她内心知道不好,抬起手臂,想站起来去取手机,可腿使不上劲,在人们看来她更像在挣扎什么。

她得打电话,给儿子郭斌打电话。然而随着呼吸渐渐沉重,伤口的胀痛蔓延全身,赵老师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很快便躺倒在地,昏迷过去。

人们开始慌了,是毒蛇啊。老黄听见动静从电房跑回来,拨开人群,看着地上的赵老师,他沙哑的声音也有些发抖:

“赶紧给她儿子郭斌打电话。”说着掏出手机,拜托旁边的人帮他找通讯录,毕竟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加上停电,他自己不知道要翻到什么时候。

大约过了近20分钟,救护车的声音才从外面街道传来,当医护人员将赵老师用担架抬上车的时候,整个花园小区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随车的医生高声问着众人知不知道是什么蛇咬的,人们纷纷摇头。

“吴伯先到的,问问他有没看到那蛇?”一个住4楼的胖子提议,他在自家阳台看到吴老伯第一个走向赵老师门口。

吴老伯皱皱眉头,“看是看了那么一眼,倏一下就从窗台跑了,好像是灰褐色的,很长,估计有两米长。哎呀这么黑,它跑得又快,看不清啦。”

医生摇摇头,“你们小区赶紧找找那蛇,知道什么品种马上联系医院,看这蛇毒很厉害,别再给咬了。”

说完医生一步窜上救护车,关上车门,司机便一刻不停地发动离开了。

因为赵老师的儿子郭斌还没到,老黄上救护车跟着去了医院。

人们议论纷纷,花园小区在小城的中心,四周都是新起的楼房,车水马龙的地方,怎么会有毒蛇?他们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蛇还在小区,太危险了……

2

大飞临近中午12点才顶着一张苍白浮肿的脸踏进小区大门,他看见不少人提着小桶,穿着雨靴,往绿化花草里头洒着什么。

他很想问问他们在干嘛,但是昨晚从朋友生日会上宿醉归来,头昏脑胀,还是赶紧回家睡一觉的好。

太阳西斜时分,大飞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费了些时间才彻底醒过来,发胀的脑袋比上午好些了,但是浑身仍是软绵绵的,这些年比不得以前,喝多了身体吃不消。

他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头发,敲门声仍是不断,他郁闷地喊了一声,“谁啊?”

“老黄!”一声沙哑又响亮的回答。

大飞走出客厅,眼睛瞄了一眼窗口的蛇箱,顿时愣住,他的过山峰呢?顾不得敲门声,大飞马上走过去查看,蛇箱的扣子开了,两个星期前拿回来那条大宝贝不见了。

大飞心里一紧,感到皮肤发冷,这怎么回事?

“飞仔,你总算回来了,昨晚出人命了,赵老师被一条不知道哪里来的毒蛇咬了,没救过来,今早在医院走了。赵老师儿子郭斌已经报警了,这是警察同志,黄警官和小陈警官。”老黄说着手向身旁穿着警服的两个男人挥了挥,疲惫的脸上皱纹深如刀刻,双眼也因为一夜未睡肿得厉害。

大飞整个懵了,他听明白了,可是脑子根本转不过来,只觉得大事不好。

“陈飞同志,麻烦配合一下,我们听你的邻居说,你喜欢饲养蜥蜴蜘蛛这类特殊宠物,所以想到你家里看一看,如果你不同意也没关系,毕竟我们也没有申请到搜查令,只是如果你愿意配合就更好了。”老一些的警察看着大飞的眼睛。

大飞有些心慌,但是他知道别无选择,只好告诉警察自己的蛇确实丢了。

老黄反应最大,他激动得咬牙跺脚,“哎呀,你说你养这些东西,出大事了,唉……”

郭斌很快也从母亲房子赶过来大飞门口,大飞就住在赵老师对面的3号楼二层,中间隔着一片草地几棵树。郭斌眼睛通红,遍布血丝,他揪起大飞的领子就要挥拳,被两个警察拦下。

毕竟他是一个医生,很快便镇定下来,不再冲动。做了那么多年医生,见惯生死,但父亲走得早,直到现在他才体会到平日里那些患者家属情绪崩溃的心情。

昨夜不是他值班,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陷入昏迷,被推进抢救室,可惜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毒蛇,加上小城的医疗条件应对不了这样的突发事故,凌晨4点他就收到了噩耗。

医院里的同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可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这几年郭斌都在劝赵老师搬去和自己同住,但赵老师始终不愿意,直到最近她才松口,答应搬去儿子城东的新房子,谁能想如今竟出了这样的意外。

郭斌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把眼前这个家伙打死也于事无补。他只是后悔怎么没能劝母亲早点搬家,赵老师曾经跟他说过几次,如今花园小区是越来越乱,住得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人,不过当时他心里并不同意母亲的说法。

郭斌也是在花园小区长大,他看着小区一天比一天陈旧,原来熟悉的邻居都换成天南地北的租客。即使搬出去后他也时常回来陪伴母亲,和不少新邻居熟络下来,觉得没有母亲说得那么不堪。

很多来到这座南方小城的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他喜欢这些故事,喜欢这些人,他们和自己的生活不一样。郭斌从小听话,自己的母亲是老师,要求更是严格,长大后除了大学那些年在大城市,毕业后仍旧回到小城的医院工作。

不过他不认识这个害死他母亲的余飞,估计搬进来并不久,小区的年轻人都叫他大飞,老人则叫他飞仔。

警察很快便将事情定性为小区居民不慎遗失宠物毒蛇导致他人死亡,毕竟大飞当晚并不在家,完全没有蓄意谋害的可能,只能按民事责任处理。

大飞需要承担赵老师的丧葬费用,以及家属的精神损失费,还要尽全力协助小区居民捕回毒蛇,如果这蛇再伤着人,他可能真的要坐牢了。

不过大飞还是被拘留了好几天,整个人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虽然自己喜欢养些冷血动物,生活看起来也像不良青年,可是他从来没犯过法,这一次把他折腾得够呛。

二十几万的赔款一时也拿不出来,看守所的三天里大飞没睡几个小时,睁着眼睛越想越不对劲。

蛇怎么会跑出来?

三天后,毒蛇仍然没有找着,小区里人心惶惶,甚至已经有几户租客搬家了。老黄组织大家往家里和楼房附近洒硫磺粉驱蛇。各家各户也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出去玩耍了。

大飞从警察局出来并不敢回家,他不知邻居会怎样对待他。直到半夜,他才偷偷溜回去。

翌日清晨,大飞敲开了林凡的门。

“你回来了?”睡眼朦胧的林凡看着憔悴的大飞说。等脑子清醒一些,他才想起这家伙这么早来我这干什么?

“林凡,这回我算倒霉透了。这小区里我最信任你,咱们怎么也算老朋友了不是,我现在一肚子话没地方说,这事真的太怪了。”

林凡给大飞倒了杯水,他搬来这个小区快一年了,大飞来的第一天他就认出来,这是他以前同村的小伙伴。大飞十五六岁就离开家,只听村里大人说在外头混得一般。

林凡倒是读完了大学,虽然大学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是村里少有的大学生。一开始家里人都以他为骄傲,可现在,他却是他们最大的耻辱。

林凡喜欢男生,这几年换了不少男朋友,阴差阳错间又来了这个小城市,在一家熟人开的广告公司做策划。他打算过完年就离开,毕竟广告行业还是大城市有活力。

林凡记得小时候大飞就是孩子王,他和一群鼻涕虫总是跟着他,满村子晃荡,身后都是大人们气急败坏的叫骂。

如今久经岁月重逢,两人也成了好朋友。晚上常常一块宵夜聊天,大飞甚至还给林凡介绍男朋友。

大飞是跟着别人来这个小城市搞运输生意,小城虽然不大,但确实是几个大城市间重要的交通枢纽。

“这蛇是我大哥托我照顾几个月的,他去外地了。两个星期前才拿回来,他都养几年了,这箱子不可能没锁上,星期才喂它一回,距离上次喂它已经一周了,没开过盖子啊。”大飞挠了挠脑袋。

“那蛇怎么跑出来的?说实话,你就那天晚上不在,这蛇就跑到我这栋楼来了,是有些奇怪。”

“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赵老师那只狗刚好前一天不见了。她那日傍晚不是还满个小区喊狗么?”

“这两件事有关联吗?”

“有,要是赵老师的狗没丢,这毒蛇肯定伤不了她,这么大条蛇,狗一定会发现。”

“可能只是巧合?”

“我跟你说,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怀疑这事不简单,咱们小区知道我养了蛇的总共就俩人,你,还有艾琳。”

林凡盯着大飞,一时间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兄弟,你知道,这时候我只能什么都想想啊。我知道你跟这事绝对没关系,我有点怀疑那个艾琳。”大飞的眼神很认真。

“艾琳,4栋那个乔艾琳?她怎么知道你养了蛇?你们很熟?”

“哎呀,这小区有多大,而且你不是不知道她干什么的。那天我见她一脸不高兴地在小区里走,我看这妹子这么漂亮,就多嘴搭讪了几句,她不知道怎么的就说要做我生意……然后就上我家了。”大飞又挠了挠头顶那堆乱毛,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知道她之前在家开养生按摩工作室,后来她不是说自己不做按摩了嘛?改美甲纹眉了,就女生那些玩意。”

“嘿,她放不下老本行呗,估计还是按摩赚钱。”

林凡挑了挑眉毛,“你们只是按摩?”

大飞喝了口水,“一开始是,后来,你懂的。”

“我不懂。”林凡翻了个白眼,心里已经明白了。他想起那个瘦瘦的姑娘,眉清目秀,每天的妆都化得很精致,见到自己总是用清脆的声音喊自己小凡。

小区里有人讨论乔艾琳是做皮肉生意的,总是往家里领男人。其实这话不公道,林凡看见她之前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有领,她自己也说是做按摩的。

不过这半年去艾琳家的基本都是姑娘了,估计人言可畏,她改做起了美甲美妆这类生意。

只是他没想到艾琳和大飞还有这出。

“唉,你懂不懂不重要,现在说蛇的事儿呢,她见过我的蛇,好像还很感兴趣。人家姑娘感兴趣,我得赶紧吹牛逼啊,我就给她介绍了很久,她还问我咬人了多久会死呢。”

“然后呢?”

“然后我就夸大了说,五步内必死,唬得她一愣一愣的。”

林凡又翻了个白眼,“不是问你这个,我说然后你还有什么证据怀疑她?她为什么要偷蛇?毕竟见到蛇,问问毒性没什么奇怪的。”

“额,还真有证据,我在蛇箱里找到点东西。”说着大飞从口袋抽出一个透明塑料袋,翻了半天拿出一块很小的东西。

林凡凑上去看,一个跟绿豆差不多大小的不规则小胶片,粉红色间带点金色闪粉。

“你看,这玩意肯定是女生的指甲,她指甲经常五颜六色的。”

林凡皱起眉头,“真的从蛇箱找到的?那这事有点可疑。但这样的证据警察不一定接受啊,且不说他们信不信你是从蛇箱捡的,就是女生这种美甲,她们随时都能换款式,证明不了谁的。”

大飞低下脑袋,有点沮丧。

“兄弟,虽然不用坐牢,可是快30万啊,我怎么拿出来。”

林凡劝慰道,“郭医生并不缺钱,你可以诚恳地跟他说说你的状况,让他允许你把时间缓缓。毕竟他也明白,事已至此,你又不是故意害人。”

大飞摇摇头,“他那天都想打死我了。”

看大飞哭丧着一张脸,林凡提议,“要是你觉得这事蹊跷,咱们可以把它查一查。”

“怎么查?”大飞抬头看着林凡。

“找找突破口,要是人为的,不可能滴水不漏……”

林凡坐直身子,看着窗外,眼神竟比平日锐利几分,大飞看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3

周六清晨,花园小区里只有匆忙走过的身影,不见早醒晨练的老人,也不见日常遛狗的人家。多日找不着踪影的毒蛇给人们的心里蒙上一层阴影,谁都不敢在小区里多逗留。

林凡走出家门伸了个懒腰,小区的4栋楼房每一层都有一条贯通所有人家的走廊,这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老房子的风格。

所以大家串门极为方便,左邻右舍的小孩子也常聚在走廊里玩耍。

邻居蔡佳姐正在晾衣服,她把一件件湿衣服从红色塑料桶里取出来,挂在晾衣绳上,料子轻薄的再加两个衣夹。

蔡佳姐身上的家居服稍显陈旧,但干净服帖,她的身材算清瘦,鹅蛋脸反射着暖黄色的阳光,侧面看就是个美人。可若细看会有些失望,岁月的痕迹爬上了她的脸,法令纹深深地悬在嘴角两旁,额头上也悄然出现了细细的抬头纹,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应该是那一双疲惫的眼睛,总是挂着厚重的黑眼圈,缺乏神采。

“蔡佳姐,早啊。”林凡微笑打招呼。

“唉,早。吃晚饭了没?来我家吃,还有饺子。”蔡佳姐停下手里的动作。

“真的吗?我可是不会客气的啊,铭哥呢?”

“还没起呢。”

蔡佳姐正说着,张铭跻拉着拖鞋走了出来,他表情轻松,侧头看了林凡一眼,笑了笑。

“谁说没起来呢。”

“那你帮忙晾衣服。”蔡佳姐推了推自己老公。

张铭顺从地弯腰从红色桶里拿起一件白衬衫,挂到晾衣绳上。颀长的身材和双手显得轻而易举,且带着些许慵懒随和。

如果不是上周的事情,整个小区对张铭的评价都是,一个温和但捉摸不透的男人,而且普遍同情蔡佳姐嫁给这样一个家伙,因为张铭不知为何没有工作,都靠老婆养家。

上周,也就是赵老师被毒蛇咬的再前两天,张铭突然发狂,手执菜刀冲到4栋6楼乔艾琳家门口,狠力砸门,整个小区都听得到他的叫骂声。

起因是张铭家的那条小白狗,大清早在小区里不知道吃了什么,中午就死了。

人们听见张铭吼着要砍死艾琳偿命,说她下毒害自己的狗。

艾琳肯定吓坏了,当天一直没出门,后来经过三栋也是绕着走。

赶过来的老黄和另外一个看门大爷都不敢上前,张铭那天双眼通红,眼珠子里像是能喷出火。

“你们都别过来!别管闲事!我看见了,她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往小区放毒药!我看见了,你这个混蛋别抵赖!狗都不放过,贱人!”

接着张铭一刀一刀砍在门上,木门被砍出了好几道裂痕,原本挂在门中间的“艾琳美甲屋”木招牌已经掉到地上。

蔡佳姐和林凡跑着赶来,林凡拨开看热闹的邻居,让蔡佳姐过去。

她看到张铭这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你不要这样,阿铭,不要这样。”

“她杀了我们的小白!”张铭整张脸已经扭曲,他侧头看了一眼自己老婆,声音依旧愤怒。

所有人都看得出张铭疯了。

随着又一次手臂挥动,菜刀砍入木门,张铭这次力气太大,菜刀竟一时拔不出来。他突然跌坐在地,喘着粗气,不再说话。

周围的人并不敢上前,只有老黄在和他对话,“张铭,你怎么这么冲动,不就一只小狗……”

张铭听见这话把头抬起,狠狠地盯着老黄,老黄被盯得心里发怵,赶紧禁了声。

这时人群里一个姓高的胖子突然发问,“蔡佳姐,你们以前是不是住在恒福小区?”

蔡佳姐收起眼泪,回头看了一眼胖子,没有回答。

倒是张铭突然从地上弹起,吓了大家一跳。

“是啊!你想怎么样?我就是那个精神病!我有躁郁症!我砍了那个扑街……”他对着众人,声音如同发怒的雄狮,匀称的身材畸形地歪斜着,满面通红,眼里的泪水流进大张的嘴巴。原本尚算俊朗的面容变得如同鬼怪般。

蔡佳姐爬起来,冲上去拽住自己丈夫,希望他能够镇静下来,不要再说话了。

她很害怕,她害怕再流离失所,自从张铭患上这个病,她那个文质彬彬的丈夫就总是突然变成魔鬼,连她也伤害,可她知道这只是因为生病。

但外人不这么想,张铭丢了工作,他们再也支付不起房贷,儿子也已送回爷爷奶奶家,她一边工作一边陪着丈夫租房看病,已经快三年了。

上一次丈夫病发,也是这样拿着菜刀,将乱扔垃圾到他们家门口的邻居砍成重伤,但因为张铭被鉴定为患有精神疾病,并没有坐牢,只是那次蔡佳姐把所有家底都赔出去了。

这件事上了地方报纸,对当时平静的小城来说,算是个大新闻。

他们被房东赶出了恒福小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花园小区,这里的人并没有认出张铭。

如今仿佛历史重演,花园小区的人们开始要求张铭的房东张姨停止把房子租给他们。

张姨抱着她的猫,皱眉思忖了很久,依然是那又细又亮的嗓音:“别吵啦!我去跟他们谈谈再说,说什么人家也在这住了一年啦,一下子把人家扫地出门,没这个理吧?!”

人们不能再说什么,张姨也住在小区里,她都这么说了。只是有人撂下狠话,“张姨,话可不这么说,现在知道了那个张铭有精神病,你还租房子给他,要是伤了人,你也有责任。”

张姨也不是省油的灯,她突然站起来,怀里的猫被惊着了,一下子蹿了出去。张姨腾出手,指着那个人的鼻子就骂。

“你这个胆小鬼!良心被狗吃了!你媳妇煤气瓶搬不上去的时候我看都是人家张铭帮着搬的,现在倒好,赶人家出去就你最积极……”

被骂的家伙气得鼻子一哼,赌气转身走了。

张铭家陈设非常简单,所有能轻易搬动的小件物品都被收起来了。

张姨坐在陈旧的茶几前面,旁边是抹着眼泪的蔡佳。

“张姨,我家阿铭一直都有看医生吃药的,别赶我们走。这次主要是受刺激了,他很重视那狗,毕竟现在儿子不在我们身边,他又没法出去工作,那小狗是他的精神寄托……”

蔡佳姐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如同陈旧的抹布般干燥,晦暗,她下弯着嘴角,低声哀求张姨。

张姨点点头,握着蔡佳姐的手。

“你别担心,好好给他治病,我不赶你们。不过这小区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这回我顶着压力留你们住下,但要是再出事,我可真顶不住了,你能理解吧。”

蔡佳姐愣了一下,赶紧点头,“明白明白,谢谢张姨,他真的已经好多了,以后不会的了。”

一旁的张铭平静地斜靠在在沙发上,眼睛并不看这边,只是默默盯着地板发呆。

4

“铭哥,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做义工?”

林凡说着,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就嚼,边嚼边用眼睛看着张铭。

“不行,你也知道,我最好少跟人打交道。”张铭摆摆手。

“不是,你都还不知道去做什么的,我说的是流浪宠物救助会,帮小猫小狗的,小狗居多,你也知道猫还挺会照顾自己的。”林凡笑了笑。

张铭没有回答。

“怎么样?你这么喜欢小狗,可以去帮帮他们啊。这不是很有意义?我们救助会一直有接受社会各界捐款的,虽然不多,但是如果成为全职义工,也能拿到一点补贴。”

蔡佳姐在一旁冲着茶,她搭话道:“试试吧。”

张铭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那说定了,就明天,明天周日我带你去救助中心先看看。因为我平时要上班,也就周末参加一下救助活动。”林凡马上提议。

张铭答应下来。

翌日,林凡一早敲开了张铭的门,他们踏着秋日的阳光往河边走去。

“谢谢你。”张铭突然说。

“别说这些,咱们住在一个小区里是缘分。其实我能理解你,你知道我在有些人眼里也不正常。这没什么,我们只要在意爱自己的人就好。”

张铭点点头,他看见河堤上的青草已经黄了一半,昨晚的落叶点缀在草地间,秋意从泥土中开始蔓延,连风也带着萧瑟的味道。

顺着垂直的河堤往下看,是波光粼粼的河水,偶尔来往的船只带起白色的泡沫,随着波浪翻起,荡开,消失……

张铭突然觉得很平静,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时他还没有生病,儿子也尚未出生,他拉着妻子的手走在河边,吹着温柔的风憧憬着未来。

一阵隐隐约约的呜咽声打断了张铭的思绪,他四处张望,没有发现声音的来源。

“你听见了吗?”张铭问林凡。

“什么?”

张铭的听力一向比别人好,他仔细分辨声音的方向,最后确定是从两米多高的河堤下方传来。

河堤下是狭窄的泥地,长满半人高的野草,稍微涨潮便淹没在河水下了,只能稍微在水面露出草尖。

“下面有东西。”说着张铭就要往下爬,林凡犹豫了一下,选择跟上。果然脚还没碰到地面,他也听见了草丛中有呜咽声,像是某种动物幼崽的叫唤。

两人站在齐腰的草丛中,稍微动一动便感觉蜇人,很快手上便被草叶割了几道口子,但动物的叫声越来越明显,他们拨开草丛,发现了一团黄白相间的东西。

“是狗。”林凡拉住张铭,“你别急,不知道它状况,突然上去怕它受惊了咬人。”

那团黄白相间的东西动了动,不时发出呜咽声,十分凄凉。林凡往前走了走,把草又拨开了些,这下看清了,这只狗个子并不是很小,看起来已经成年,花色黑黄白三色相间,但是腿似乎受了伤,对着他们这边的屁股上血迹斑斑,而脑袋一直朝着里面。

“狗狗?”林凡轻声叫唤。

小狗听见了,脑袋突然往后一转,两个扇子似的大耳朵一甩,又耷拉在头的两边,那双圆圆的棕色眼睛水汪汪的,满是委屈。

“花花?”张铭试探着叫了一声。小狗果然有些激动,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可最后只能以一声惨叫收场。

“它是赵老师那只比格犬,花花!”张铭有些激动。

“我认得了,它怎么在这,我以为郭医生把它接走了。”林凡若有所思,“说起来,赵老师被蛇咬前一天,我还见过花花。”

林凡和张铭两人尽力安抚着受伤的花花,把它从草丛里抱了出来。

林凡先爬上河堤,把花花从张铭手上接过。他们赶到救助中心,兽医说这狗命大,腿摔断了,可能在草丛里好几天了,幸好这几日河水都没涨潮。

林凡心疼地看着花花,抚摸它厚实的脑袋,心中的疑虑又深了一些。

“铭哥,你之前说小白是被乔艾琳毒死的,是亲眼见到了吗?”

救助中心的院子里,林凡和张铭蹲在石阶上。

重提张铭的小白狗,他脸色平静,只是慢慢眨了眨眼睛,轻叹一口气。

“没有,但是我确实在凌晨五点多的时候见到她在小区里头往草丛里倒了些什么。小白是中老鼠药死的,也许她想毒老鼠吧。”

“她在哪里放的老鼠药?她可不像是会凌晨五点多起来为小区除四害的人。”

“我看她是在一号楼下面放,走一段放一点,一直走到二号楼那边,然后我就没注意了,直到小白死了我才将这事联系起来。”

“赵老师住一号楼啊。”林凡小声嘀咕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张铭问。

“我不是说赵老师被蛇咬前一天见过花花么,我是在小区外头见到的,乔艾琳就在旁边逗它玩。花花平时不出小区,会不会是乔艾琳把它引出去的?”

“你的意思是花花这样是乔艾琳干的?她跟小区的狗有仇吗?其实后来平静下来,我觉得自己怪错人了,这个女孩子平时也不讨厌狗,我看过她总是逗小区里的狗玩,小狗们都认识她,不然花花也不会愿意跟着跑出去。小凡,你想多了吧。”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林凡笑笑。

5

老黄戴着老花眼镜,将手机拿得远远的,专心地戳着屏幕,看起来有些笨拙。

“老黄,干什么呢?要不要帮忙?”林凡笑嘻嘻地走进小区值班室,往桌子上放了一盒东西。

“酱猪肘子,今天方姨做的,给了我一些,太多了,拿点来孝敬您。”

老黄放下手机,眼睛往斜上一瞥,从老花镜边上看着林凡。

“借花献佛呀,我跟你说,献什么我也不会再帮你说谎了。”

“唉,上次不是没办法么。我妈硬说要来看我。你知道的,她接受不了,也不信我的话。”

“臭小子,没个正形。说真的,你这事真改不了了么,尤其村里头那些老人,能有什么盼头?不就盼儿子娶个媳妇再生个孙子嘛……”老黄边说边打开桌子上的盒子,一阵酱猪肘的香味扑面而来,馋得人流口水。

林凡笑笑没有回应。上回他母亲来,哭着劝他去想办法治病,她认为儿子喜欢男人是一种病。林凡只好骗她说自己现在已经跟女孩子约会了,不喜欢男孩了。

林凡母亲不信,她跑去值班室找老黄问,问她儿子平时都带什么人回家。

老黄知道林凡的事情,帮口说了几句谎话。

“老黄,赵老师被蛇咬了那晚不是刚好停电么,是为啥停电啊?”林凡搬了凳子坐在老黄旁边。

“能有什么原因,这电房里的电线老化啦。”

“梁工怎么说?这可不行,会不会不安全啊,电房总出问题。”

“这你不用担心,梁工跟我保证了,安全问题是没有的。他说那天晚上也是怪,坏的是变压器外面的线路,估计老鼠给啃的。”

“平时电房上锁吗?”

“那锁早坏了,就是有锁也挡不住老鼠啊。不过老鼠一般都不去电房,那晚上真是古怪啊。”老黄咬了一口酱猪肘,满嘴巴都是油。

“老黄,你把梁工电话给我吧。我们公司最近也老跳闸,来修的人都不靠谱,我想问问他。”

“人家梁工就管咱们小区这一片,哪里管你公司。”

“你就给我吧,人家理不理我是我的事。”林凡笑着就要拿老黄的手机,老黄手里拿着猪肘子,也没管他。

林凡想要梁工电话,是想问关于那晚上电房的事情,大飞的蛇跑出来伤人到底是不是有人蓄意干的,停电这事就很重要。

梁工告诉林凡,他不能百分百确定那晚上的故障是人为的,但也有百分之七十,因为电房变压器确实坏得蹊跷。

梁工说已经提醒了老黄给电房换锁,别让人随意进出。不过老黄认为不可能是人干的,破坏电房这么危险的事,做了能有什么好处。

大飞一拍脑袋,激动得快从凳子上跳起来,“绝对是她干的。”

听完林凡这两天得到的信息,大飞更加确定自己的蛇丢了不是意外。

“那她伤害花花是因为怕放蛇的时候被狗发现吗?”林凡问。

“这是一个方面,另外狗这么敏感的动物,肯定会先发现蛇的,那赵老师很可能就没事了。”大飞严肃地说。

“这姑娘怎么可能计划这么多事情。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破坏电房,偷蛇,杀狗。这哪一样不危险,平日赵老师虽然没少说她不是个正经姑娘,但不至于吧。”

林凡仿佛自言自语般说着。他有种感觉,花园小区如同一个林间的老池塘,平静了许多年,但暗绿色的水下仿佛潜藏着什么,呲着毒牙伺机等待。

5

郭斌这几日都不能安睡,他常常在梦中见到年轻时候的母亲,一个一丝不苟的女人,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从来感觉不到没有父亲的缺失感,因为母亲很坚强,无论遇到什么,总是不动声色地去解决。

他学到了这种性格,如今外人看到的仍然是他井然有序地生活,工作,仿佛并没有被母亲的离世打乱了步调。

但大家都明白郭医生并非不伤心,本来话就不多的男人,如今更为沉默寡言。

他深知自己的内心是如何伤痛,也深知这种不露声色背后的心是多么疲乏沉郁。

所以他的生命中需要些不一样的东西,一种快意恩仇,喜怒形于色的畅快感。

大学时候他交的女朋友都是朋友口中的野蛮女友,大家说他是受虐狂。

可郭斌就是疯狂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开心的时候没心没肺,生气的时候皱起脸拧着他的耳朵;想要什么大声要求,不想要的一把推开。

这是与他母亲完全不同的女子,他愿意为她们鞍前马后,愿意看她们生动明艳的脸庞。

结束一整个通宵的夜班,郭斌疲惫地钻进车里,这个时候,电话响起,是老黄。

但听筒那边传来一把年轻的声音,“郭医生你好,我是住在花园小区的邻居,林凡,这样的,我前天在河边发现了你母亲的比格犬花花,已经送到宠物救助中心了,可以拜托你过来接一下它吗?”

花花,是他送给母亲的,一开始赵老师还不想要,后来却疼爱得不得了。

他也奇怪花花怎么不见了,如果它在,应该可以先一步发现毒蛇,救母亲一命吧。

这几天他根本没有心思寻狗,何况如果发现花花只是自己跑出去玩了,他对这狗只怕会更加责怪。

狗就是狗,能懂什么……

郭斌收起思绪,往滨江路的动物救助中心开去。

花花连日来终于见到熟悉的人,高兴得又忘了自己的腿伤,结果仍旧是嗷呜一声跌回原地。

郭斌看着瘸了两条腿的花花,有些心疼地摸摸它。

“怎么会掉河堤下了呢。”

最后他带着花花和林凡两人一起开车回花园小区。郭斌家没有养狗的东西,只能回母亲屋里拿,林凡顺路蹭车回家。

“它腿伤还没好,这几天别让它出门了,最好有个笼子让它躺着,免得自己乱动。”林凡提醒道。

“好的,谢谢你。”

郭斌说完只专心开车,不再说话。

林凡感受到了郭医生的距离感,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咽了下去,不再出声。他看着郭医生的后脑勺,在昏暗的车厢里像一块冰冷的黑色石头,所有光都被吸了进去。

林凡感到有些压抑,开了开车窗,让风灌进来,旁边的花花已经睡着了。

回到花园小区,郭斌站在母亲家里,客厅的一切还是老样子,花花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也许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郭斌想找一个笼子,当初带花花回来时的大笼子,但可能已经被母亲扔掉了,自从花花得到赵老师的疼爱后,就再也没有被关过笼子。

“我出去买一个笼子,你可以先帮我照看一下小狗么?”郭斌问林凡。

林凡这才看清了郭斌的脸,一张丢在人群中毫无特点的男性面孔,带着疲惫和淡漠,对他而言毫无吸引力。

郭斌往门口走到一半,停住了,门外出现一个纤瘦的身影,外头的光被挡了一半,往客厅里投下斜长的影子。

“你过来了?”

林凡听见耳熟的女声,从郭斌背后走上前来。门口的人看见林凡,怔了一怔,随即露出明亮的笑容。

“小凡,你怎么在这。”

乔艾琳栗色的长发松松地扎在脑后,宽松的卫衣只盖过大腿,露出修长的小腿,只是上面有着好几处圆圆的疙瘩,像是蚊虫叮咬留下痕迹。她往郭斌走去,没走两步,角落的花花突然叫起来,它趴在原地,用两只没有受伤的腿撑起身子,向着艾琳吠叫,显得非常紧张。

艾琳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她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尴尬地扬起嘴角笑了笑。

“花花?你不认得我了?”

回应艾琳的是花花更为激动的叫声。郭斌忙走向小狗,安抚它,过了一会儿,花花不再叫了,只是眼神仍不安地撇向艾琳,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郭斌交代艾琳帮忙看着小狗,自己出去买笼子。林凡知道言下之意是艾琳看着花花,自己可以离开了,但是他不想放过这个好机会。

“艾琳,原来你跟郭医生很熟啊。”

艾琳用手拢了拢耳旁的头发,侧脸线条柔和精致,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若不是林凡对女生不感冒,也许会像大飞一样,一眼就喜欢上这姑娘。

“嗯,我是他女朋友。”

林凡看着艾琳晶亮的大眼睛,从里面看到了小小的骄傲和快乐。只是这个回答直接得让他意外,这几日萦绕在脑海里的那个问题突然有了答案,这反而让林凡陷入不安。

6

离花园小区不远的一个茶餐厅里,郭斌看着面前的三个男人,摇了摇头。

“你们觉得我会信吗?”

林凡非常认真地盯着郭斌,“不管你信不信,我们只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大飞的话你可以不信,我和张铭没必要骗你。”

“这我就不知道了。”郭斌摊摊手,嘴角露出不经意的嘲讽。

“这样吧,我可以猜一个原因,你和他有一腿,为了帮他逃避法院判定的赔款,一起编了个故事,再拉上张铭,想让故事更真实。”郭斌说到张铭的时候特意用手指在太阳穴旁转了两圈,意指张铭患有精神疾病。

张铭并没什么反应,反而是大飞瞬间站了起来,一脸怒气,他指着郭斌,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的蛇绝对不会自己跑出来,蛇箱就在窗户旁边,不是被偷的还能怎么地。想想你身边那个女人,是个什么玩意?杀你妈的凶手!提醒你,你还反咬一口……”

林凡看周围的人都盯着这边,赶紧拉大飞坐下。

“余飞,你说和我女朋友上过床,要是较真起来,我可以告你诽谤。”郭斌依然是不冷不热的语气。

这时一直沉默的张铭动了动嘴唇,两手从桌子底下抽出来,撑在桌面,顺便正了正坐姿,声音竟然异常沉着冷静。

“郭医生,你可以不信我们,但抛开偏见,如果他们两个说的都是事实,那你女朋友就真的很可疑。你可以说他们编故事,说我有病思维混乱,但万一是真的呢?”

郭斌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这几个人的话如同一块石头压在胸口。

郭斌心事重重地回到城东的家,花花躺在阳台的笼子睡得正香。艾琳做了一桌子的菜,围着淡蓝色围裙的她特别可爱,一脸幸福地跑向自己,弯弯的眉眼勾走了自己的三魂七魄,软软的手环上脖颈,一种实在的温暖贴近了心脏。

他低头看着这张明媚的脸,恍惚间感到脑袋发胀,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待着。

“你自己吃,我很累,休息一下。”

艾琳松开双手,看着郭斌往房间走去。她站在原地看着宽敞明亮的客厅,有些失神。

随意吃了一些后,艾琳收起饭菜,随后打开电视,盘腿坐在沙发上,但是她一点也看不进去。这就是幸福么?这就是自己铤而走险争取来的幸福么?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开始发问,她摇了摇头,是的,这就是自己要的,不会错的。

从小到大,别人轻而易举能拥有的,自己总是要拼尽全力才可以得到,习惯了。

郭斌是个无趣的男人,至少当你不了解他时,是这样。乔艾琳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是在花园小区,他看着自己狼狈地搬着一个大箱子,主动上来帮忙。这个木讷的男人,眼神竟然有些温柔。

后来他知道自己的工作,知道自己的过往,竟然没有嫌弃。他是一个医生,父母是教师,艾琳从来没有和这样的男人交往过。过往如同行走在黑暗的甬道,如今见到了光明的世界,十六岁开始,为了一点生存空间,一点物质,一点爱,她牟足劲地行走在人间,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不在乎,性格看似大大咧咧,内里却藏着弱小卑微的自己。

郭斌这样的男人对别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她来说,是上天的礼物,是她难以再遇到的好东西,她要抓住。

可是赵老师那双眼皮松弛的眼睛似乎一下就把她看透了。

“这样的女人,不准你娶回家。”

“乔小姐,我们虽然只是普通人家,可是我也要对得起郭斌他爸,实话说吧,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不可能嫁给我儿子。”

赵老师说话从来不会拔高音调,带着那令人憎恶的知识份子修养,却可以口吐毒针,艾琳的心脏被扎出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她不可以歇斯底里,她不可以像之前那样发脾气。包容一切的的郭斌只有一个底线,他的母亲。

“我妈不同意,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不,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了吗?我可以等,等你妈改变主意那天。”

郭斌沉默不言,没有那一天,他不忍心说。

那天艾琳看见大飞的时候,她内心的恨如同汹涌的海潮。

大飞的床上,恨从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渗出,潮湿的身体氤氲着浓重的水汽,眼睛在水雾中模糊,汗和泪汇聚着倾倒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体上。

大飞的毒蛇在不远处吐着信子,小豆子般的眼睛反射着屋内昏暗的灯光,一个念头在艾琳心里生根发芽,绽出黑色的叶子,黑色的果实。

张铭的狗小白,只是倒霉地吃下了为赵老师的比格犬花花准备的毒药,可是发狂的张铭仍然没有把艾琳吓退。

然而赵老师的比格犬非常听话,并不随便吃地上的食物,艾琳只能另想办法。

她抱起花花扔下河堤那一刻,异常冷静,狗凄厉的惨叫如同鬼魅之声传入耳膜,她只觉得浑身冰凉,仿佛自己就是那条毒蛇,游走在阴暗的泥土里,准备好亮出毒牙,展开迅猛而准确的一击。

大飞的蛇箱靠着走廊的窗户,那扇窗户他从来不关,仅有窗帘遮挡。而他的家又在走廊最末端,平日根本没有人会注意。艾琳趁着大飞不在的晚上,将毒蛇从蛇箱取出放进早已准备好的盒子,再潜入电房让小区陷入黑暗。

趁着夜色她将蛇放进赵老师客厅。9点多的赵老师,一定会在沙发上休息,沙发后方的窗户一向半掩着。艾琳通往幸福的路何其狭窄,只有那一掌宽的窗户缝隙。

黑暗中她靠着毒蛇那对发亮的小眼睛,将套钩准确地卡在毒蛇头部取出,被激怒的蛇奋力卷曲着身子,艾琳额头沁出一层汗珠,只要一不小心,今晚死的就是自己。

听见赵老师那一声惊叫,艾琳剧烈跳动的心脏漏了两拍,成功了。她带着工具从居民楼后面跑回家中,再打开家门,和邻居大姐讨论着那一声惊叫。

“你怎么才出来?刚才一号楼那边有人喊哦,不知道什么事情。”

“我听见啦,在洗澡呢,浑身泡泡又没有灯,总得冲干净才出来啊。”艾琳解释,这时候她才感觉到小腿处痒得厉害,楼房后面的草丛里蚊虫太多了。

艾琳顾不得这么多,站在走廊,和邻居们一起往一号楼张望着。

7

郭斌走出房间,艾琳已经在浴室里洗澡,他打开冰箱想找些吃的。一阵手机铃声引得他回头,艾琳的手机在沙发上亮着屏幕,他走过去接起。

“乔小姐好,我是XX快递,今天找你一天找不着,我给你放物业那吧。”

“谁的电话呀?”浴室里的艾琳问。

“快递。”

“你可以帮我拿一下吗,就网购的东西,也不记得哪件了。”

“好。”郭斌放下电话准备出门,却想起如果不知道是什么,那连包裹大小都不清楚,物业那乱堆一气的快递房肯定很难找。

他再次拿起艾琳的电话,点进购物软件,想看看快递送的到底是什么。他平时不经常网购,觉得界面特别陌生,不知点了什么,页面转到了已失效订单,他看见里面第一件商品是捕蛇套钩。

艾琳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走边问,“帮我拿快递了么?”

郭斌坐在沙发上,旁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艾琳疑惑地坐下,拿起自己的手机,她停下了擦着头发的左手,慢慢下垂,毛巾顺着头发滑落身旁。

捕蛇套索,第一次下单的时候,她填错了地址,只好结束订单,这一笔记录她漏删了。

艾琳能感觉到到,旁边这个男人什么都知道了。

这时候她好像又看见了那条被套钩夹着脑袋的蛇,扭曲挣扎,冰凉的鳞片反射着诡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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