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横斜,残梦断破。
风从挡风口灌入,冻得原本睡着的人忽然窜坐而起。
身子一停一顿间,茫然失措,略一垂眸,忽然,一双眼睛睁得很大,死死地盯住那处风口。
梦中此刻景象汹涌而来,铭城街道上人潮涌动。囚车两旁,无数双眼睛满含愤慨,嘴里数落不解气又扔出手中的烂菜烂叶,砸的他浑身狼狈不堪。
好不容易才熬到了断头台,又闻监斩官那冰冷无情的声音,“时辰已到,准备行刑。”
刽子手双目冰冷,大力将他按跪在地上,阔刀一扬,擦的一声,血溅四处……
很多天来,齐鸿被关在这件牢房里,都会做这样的梦,睡前盼望着能做一个美梦,醒后却冷汗涔涔。
破了洞的天窗刚好下投下三两点月光,惨淡空寂,但那是他来这里之后,能够看到的唯一希望。
今日女儿终于肯来看他了,她说皇上近期忙于政务没空处理他们的案件,让他别着急,耐心等待。只要太尉大人寻到机会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出去。
他一听喜不自胜,甚至忘了最初下狱时,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冷漠无情的态度。
心中对韩振这个女婿还是万分感激的,虽然出事当天他没能为自己求情,但好在入狱之后他一直在想办法救他出去,如此也不劳他费力为他卖命这么多年。
每晚睡前,齐鸿都会不断安慰自己,今夜将会是一个好梦,说不定明日醒来,他就能从这个破地方出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也不甚在意。他甚至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老鼠闻到了香味出来觅食。
他手里端着的这盘糕点是女儿今日来看他时,亲自带来的。现在还没有冷透,味道一点也没有受影响。
想着自己或许明日就可以获救释放,心情不甚舒服,不知不觉又吃了三块糕点。
脚边忽然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他一颤,微微俯身,一只老鼠正伏在他脚边,嚼着碎屑。
终于良心发作,他伸手丢了一小块给它也尝尝,口中嘟喃,“吃吧,吃吧,以后就没机会了。”
“你也知道你没有机会了。”
似如鬼魅般的低鸣猝然响在身后,齐鸿一个冷颤跌坐在地。
还来不惊恐,那只被他喂食的老鼠突然间像发了疯,上窜下跳,没一会儿功夫,口出白沫,一下倒地不起。
齐鸿深陷的眼窝顿时失了焦点,手中那块糕点慢慢滑落,滚出老远。
血红的眼睛缓缓上移,墙上此刻正映出一道黑影,一点一点在他的瞳孔中放大。他的脑中现在只有一片空白的恐惧,直至那团黑影将他完全笼罩。
“是你……”
不等出声,丝丝红线已顺着嘴角滑落,他只觉五内一阵翻搅刺痛,歪斜的身体轮廓恍若石雕一般,瞬间失了生机。
猛然大张的檀口,因惊诧而久久难合,瞪大的瞳仁里映着一张阴冷的笑脸。
下一瞬间,温热的血珠一滴一滴,顺着他的嘴角划下脖颈,流进领口,他甚至感受不到脖颈之下那突然一招毙命的钝痛。
身子轰然倒塌,惊起一室尘土。
“什么人?”
寒亲王府院子里,云雷一声轻喝,光影剪碎了眼前人的身影,朦胧似幻中,他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原来是姑娘。”绷紧的神经顿时放松了警惕,下一瞬间,等他看清来人的样子时,又不由一怔。
红樱风帽遮隐了那张精致的脸,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纹理,在月光清辉之下,甚至让人觉得有些苍白的绝色女子,不是平日的鲜衣绝艳,也不是一贯的妖冶迫人,而是染了三分担忧三分憔悴。
“他怎么样了?”雪音声音微颤,好看的柳眉紧促,那张绝色容颜上,迫切的担忧令她神色有些激动,甚至失了平素的冷静。
云雷心口微微讶异,因她今日的异样,还有她眸中不曾有过的哀伤。认识多年,他似乎从未见过她如此这般失态,也从未见过她这般急言令色的样子。但还是恭敬地回了她的话,“姑娘不必担忧,王爷现在没事了。”
眼前衣袂飘飘,红衣似火,耳边一句脆音从空气中飘过,“我先进去看看他。”
“姑娘……”云雷还未答话,那道娇影已消失在院中。
回廊声响,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就到了沉阁前。
檀香木门,玉柱擎天。
雪音站在外面静了一会儿,素手才轻推房门,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床榻之上,萧庭寒俊颜微白,薄唇紧抿着,额头隐隐蹙起,似在梦中也不得安歇。
“没事就好。”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眉心微蹙,又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这张脸上此刻没有往日的讳莫如深,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漠然。现在的他就静静地躺在这一方床榻之上,是可接近的,可触碰的。
伸出的素手刚想抚上他的俊脸,床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眸子,一双清幽,瞳仁漆黑,平静无波。
“你怎么来了?”萧庭寒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哑,顿了顿才又道,“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
“斯逸说你受了重伤。”
幽冷的眸子看她一眼,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恼意,“洛三总喜欢夸大事实。”不带丝毫情绪,眼神好似在看一个旁的物件。
雪音抿了抿唇,“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看着他身上裹着的几层纱布,忍不住又落了一滴清泪,“明明伤得那么重,你这是想宽谁的心呢?”
忍了一天的担忧在顷刻间爆发。因为他毫不在乎的神情,也为他即将与别人成婚的事实,她不想像平素那样装作若无其事地与他聊天。
“阿庭,你为什么要替他挡剑?为什么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总让人为你牵肠挂肚的?为什么……”
“雪音,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抱歉,又让你担忧了。”萧庭寒从没见过这样不冷静的她,一时不知如何缓解她的情绪,眼瞳里闪过一丝不忍但终究掩了回去。
佳人肩膀耸动,压抑着号啕大哭的冲动,“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我也像对别人那般坦然一点?”此刻,她终于承认了一个事实。
那是她一直压在心底的秘密,不屑与任何人争的骄傲被这几个月的事实打败了。
萧庭寒素来聪颖,对雪音的失态,他几乎是立即就找准了源头,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雪音,你和洛三一样,我对你们永远都是坦诚的。”
雪音身子骨颤了一颤,默了片刻,忍住泛酸的泪腺,语不成句,“所以......你就一定要与我如此生分吗?”
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从什么时候他开始疏远她,避着她,甚至不想与她同处一地。雪音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想他这样……
突如其来的一句发问让萧庭寒眉心不由一紧,动了动唇,却始终没有回答她。
看着他这副漠然的表情,雪音彻底失语,心口滞胀地难受,眼泪流的更汹涌。
“为什么?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纵然你对我无意,可是我对你……你该是知道的。又何必这样待我……”
是啊,她和洛斯逸,他们三个人认识了这么多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萧庭寒对不在意的人一向冷漠处之,只是她……他不想伤害她,但他又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只得叹气,“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他在催促她离开,似乎并不适应这样情绪低落的她。
她恍若未闻,执拗地坐在床榻旁,似要将他整个人望穿,望透,“阿庭,就算你如此对我……今日,我也是要执意在这里守着你,我不会走的。”
“雪音……你有你的事情要忙,我没有什么大碍,你不必在这里守着。”
触到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知他这样,已经相当于下了逐客令,雪音纵然心口有千言万语,纵然不舍最终化为一句,“好。”
既是他要求的,她自然要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