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卜英子肚子开始一阵阵密集抽疼,平时也听多了妇人们大谈其谈生孩子的经验,估摸着这回恐怕是真要生了。
她开始害怕,她无助极了。
原本天真地以为预产期一到孩子生便会下来,那样,她就会把孩子悄悄地送人。
她心里早已经替孩子选好了人家,那家人有家小厂子,经济条件也不错,只是十多年了一直没有生养,前不久还在四处托人,想寻摸个孩子养着。她的孩子出生后,她便会偷偷把他送过去,她信孩子在那样人家成长一定会幸福,也信那户人家一定会善待她的孩子。
偏偏世上有许多事不凑巧,你越算它就越算不好,预产期一拖再拖,拖出二十来天,跟那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混账男人一样,死命拖着她,戏弄她。每拖一天,她都是少一份耐心,多一份怨恨,每拖一天,她的心在撕咬,魂在燃烧!胎儿逼她走投无路,有家难归!
卜英子知道,过年了,即使在天涯海角,外出游子在都会回家。她没出嫁,大年三十夜该回的家都没回去,又没给母亲一封信,母亲一定会四处打听。她的事能瞒住一天到晚陪着庄稼的母亲,可瞒不了有心的人,有心人会告诉母亲的。
再说小姑该从打工的厂里回家了,她去没去小姑厂里,妈妈会直接去邻村问小姑的。
其实她不知道,小姑腊月二十六已经送年货回过娘家,她母亲也已知道卜英子并没去小姑的厂子里,并证实了她失踪两个多月的消息。
此时,卜母又恰巧听到了关于几句女儿的闲言碎语,她无论如何都不信乖巧傲性的小女儿会堕落,会这么不争气。
为了替小女儿正名争气,召集了儿子媳妇、大女儿大女婿、二女儿二女婿和亲家几家满天下打听。
这下正当过年,大家都在家团聚,一听说卜家美貌大姑娘不见了,都觉得出了惊天动地了不得的大事。
然这等大事一出,又惊动了更多纯朴善良的父老乡亲们,不少古道热肠的人已经坐不住,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自发组织寻找寻问卜英子下落。
这么一来,人多势众,浩浩荡荡的队伍凭着零碎信息走村串巷到处询问,一路惹得鸡飞狗跳。
于是,各种猜测,各种流言,各种故事,一个版本一个版本在到处宣扬,附近村子乃至整个乡里的人都知道卜英子失踪了。
学校和派出所都一起介入。
卜英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名”。
山洞里冷风如刀削般劈过来,卜英子身体更如筛糠,浑身没力气,她疼,她害怕她无助。
除了风雪巡视,谁人问津。
疼痛一阵阵加重,卜英子含泪受着熬着。为了增加点力气,大年三十别人吃着团圆饭,卜英子却几块饼干就着一碗温水慢慢吞咽。
她不想烧饭,她也吃不下白饭,吃了一点饼干后就靠着洞壁昏昏沉沉睡了。
寂寞黑夜不知道过了多久,便听到有人在推她喊她,这时候听到人的声音,对她来说比任何野兽侵袭还要令人害怕,她猛地清醒,看到来人,一阵恶寒,原来是王蛤蟆。
这时才发现天亮了,雪也停了,王蛤蟆拍着胸脯一双鼠眼眯眯直乐:“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啦!你一个人在这算怎么回事呢?这样生孩子是会死人的。快,我扶你下山,咱去医院。好英子,你别怕,去医院你就对别人说孩子是我的,我什么事都替你担着,乡政府里找麻烦也有我老爷们挺着,你放心!”
王蛤蟆能这么说话,很明显,他趁卜英子昏迷的时候,揭开被子看过了的。
这时的计划生育打胎都不容易,计划外出生的孩子政府会更加重罚,采取措施也是十分严厉,推墙扒瓦,拉家具,抓人结扎。不懂事的跟着瞎起哄,趁机作祟砸锅摔碗跟着凑热闹。
卜英子看着一抖满脸豆瘤的王蛤蟆,直泛恶心,王蛤蟆嘴上说帮她,那色眯眯的神情暴露出趁人之危的得意。
“滚!”卜英子嫌恶。
“啧啧!你还犟什么呢?你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啦!你也不可能是以前那个冰清玉洁的卜英子,还那么傲气,装什么装!我好心问你好,你都不带瞧我一眼的,瞧你这个样子,背着你妈找相好,还不敢跟你妈说是吧?”
“滚,你听见了没有?”卜英子不想看见这个混蛋。
“还要赶我?老子偏不走,偏要看你是怎么生孩子的。你肚子大了,我们村子里的人早就知道啦,你就不用瞒着掖着了。现在我敢豁了我祖产来帮你娘俩,让你有名有份好好生下这个孩子,就别不知好歹了。”
“你愿意舍弃你的祖产,我不愿意接受你的好心。你家祖产都全靠那断墙顶着,就不用来替我背黑锅。您家大业大的,这责任我可担不起。”
卜英子太讨厌王蛤蟆死皮赖脸大言不惭的模样。他父母死前交给他有几间土坯残垣的老房,遮过百年风雨,堪称全村的泥房鼻祖。
那鼻祖房尤其坚固,多少年来,只剩几根朽柱也能勉强撑住横梁,顶着比王蛤蟆年纪还长的破瓦,处处漏着风灌着雨依然屹立不倒,这顽强的支撑力,实在是七星村的一奇迹。
那房子墙体也开裂多年,缝里四季不断都能长出各种青青草来,串门的亲戚都远观不敢近游,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砸下,好好地就成了冤死鬼。
就这样的房子危在旦夕,王蛤蟆都懒得挣钱修葺,村里人人都拿他这个祖产比喻教导孩子,不知道让多少的孩子别的没记住,他的家房子的事倒是牢记在心,口口相传。
现在王蛤蟆还拿他祖产来说事,卜英子张口就讽刺。
要知母亲误会她怀的是王蛤蟆孩子,还不得活活气死。
王蛤蟆这个人除了丑,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心地也不咋地,他没啥本事也不学手艺,只学偷鸡摸狗,眼珠盯着姑娘少妇身体乱转,一刻也怀好意。
当王蛤蟆看卜英子到了这个地步还言语尖酸,脸上挂不住便微微动了怒:“不要好意不识,没有我只怕你死这儿也不知道,你如果肯嫁我,我就好好待你,还有你和你相好的孩子,我会当成自己的孩子,一定不让他受委屈。如果你不肯答应嫁给我,哼,我保证让你无立足之地,生不如死!”
“嫁你?我不如直接死了来得好!”卜英子恨恨蹦出几字。
“嘿嘿,你觉得死容易吗?听没听说过死也不放,死也不让死这话儿吗?我不愿意让你死你就死不了,我能教你想死也死不成!”眼看卜英子死活不同意,王蛤蟆干脆耍流氓。
“滚!快滚!”卜英子拉住被角,她感觉肚子又疼死了,扭着身子撕心裂肺哭喊,却显气息不畅。
王蛤蟆看卜英子披头散发,脸色煞白煞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呼吸高低紧促,十分痛苦,他平生没见过这阵仗,心底里也发怵,在这人命关天档口他不敢胡来,扭头走出山洞。
在洞外想想这样也不行,就悄悄下了山。
卜英子听外面远去,她第一个念头就是离开这里。
刚刚挣扎起身,肚子刀剜一样绞痛,她用尽了所有力气,这回孩子总算出生了。
孩子出生,卜英子没心思关心孩子是死是活,她觉得这孩子是个毒瘤,她恨,恨这个毒瘤毁了她一切,若说还有爱,已被拖后生产日期的怨念消磨殆尽。
终于顺利生出孩子去除了这个大麻烦,让卜英子吐了一口浊气,她急着处理自己身子,由于营养不良,产后的卜英子没了力气。
忽然,孩子“哇哇”大哭,也许是光着身子太冷太冷,马上声音小了。
而孩子过了许久才哭,估计在肚子里憋长时间闷过气了。
卜英子有点不忍心,哆哆嗦嗦划了火柴点了蜡烛,将剪刀在火上烤了一下,剪了脐带,也没把孩子怎么处理,就扔在被子里盖着。
她剪脐带看到是个女儿,左耳后有一个黑色心形小胎记,十分醒目。而如此足月的孩子居然皮肤都皱的,很红很小也很丑。
卜英子休息了一阵,恢复一点力气,她知道,她不能逗留这儿了。才起身,便听到洞外面人声沸动,一大帮脚步声逼近。
卜英子听到了妈妈凄厉的声音,心一下子落入万丈深渊!
这是王蛤蟆带来的。
“该死的王蛤蟆,我要剥了你的皮!”卜英子咬牙切齿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