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上摇晃了两天，一下车，脚踩在地上，白鹭觉得地也摇了起来。来不及定定神，她就被滚滚的人流挟持到了出站口。快到出站口的时候，白鹭就看到了周围挤满了人，黑压压的许多人头，就像筛子里的黑豆子。

走在人群中，她被陌生席卷了，似乎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

“白鹭，白鹭!”正当她一片茫然的时候，一个红色的身影在栏杆外上下跳动着。

“姐！”白鹭瞬间像找到了组织，有了依靠，朝姐姐飞奔而去。

刚扑到跟前，突然又停了下来，心里有些怯怯的，毕竟，两年没见了，多少有点生了。布谷却一把把她搂进怀里，白鹭的陌生感瞬间消失了，还是熟悉的姐姐，身上还是熟悉的淡淡的体香，白鹭激动的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

布谷提着白鹭的包，拉着她的手，从人群中脱离出来。

“让姐看看，又长高了！”布谷笑着说道。

“姐，你怎么更瘦了，嘴咋抹的那么红，还有这头发，黄的像个外国人，你不叫我，我都认不出来你了。”两年不见，姐姐的变化真大啊，白鹭心想。

“你个瓜娃，知道个啥？嘴抹得红，才显得脸白，显得人有精神，染头发这是时尚，洋气，你看姐现在洋气不？”布谷把脸转到白鹭这边，故意的让她看。

“我看你像个洋人。”白鹭老老实实的说道。

“哈哈，你才是洋人呢？” 布谷噗呲一声笑了。

两个人连说带笑的朝住处走去。

路过一个大十字，来来往往的车如夏天黄昏时候的蚊末子一样多，路灯亮了，白鹭刚伸出脚，从左边拐弯过来一辆车，她吓得又把脚缩回来了。

“别怕，跟咱那比，这里车多。”布谷挽着白鹭的胳膊往前走，白鹭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些。

快到马路对面的时候，前面拐弯的车又来了，白鹭又不敢走了。布谷摇了摇她的胳膊：“有我在，怕啥？”

“在乡下骑着自行车到处飞奔的我，怎么一到城里就变成了束手束脚的老太太了呢？”白鹭心想。

“城里有些可怕。”白鹭对布谷说。

“可怕啥？车也是人开的啊！习惯了就好了。”布谷安慰她说。

布谷投了币，带白鹭上了公交车。

白鹭觉得新奇，这车上没有卖票的。

和农村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布谷一一跟她讲解着。

白鹭看着窗外一座座的高楼，再看看行走在附近的人们。人似乎成了一个个的小蚂蚁。

布谷带着白鹭七拐八拐到一个城中村，在一个三层小楼前停了下来，进门白鹭抬头一看，上面的阳台上晒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胸罩裤衩什么的都在随风飘展。白鹭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走路。

布谷带白鹭上了二楼，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房间有十几平米，放着一张双人床，一个布衣柜。墙角有个旧旧的梳妆台，镜子前面摆满了瓶瓶罐罐。门的对面还有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水壶，底下有两个凳子。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刚好可以晒衣服。

“出门右手边有个水房，你去洗洗吧！”布谷说着，拿出杯子给白鹭倒水。

洗完脸回来，白鹭坐着凳子上喝水。

“我厂里正招聘女工，下周我带你去应聘，你坐了两天车，先歇一歇。”布谷又从梳妆台底下的小箱子里取出来一些杨梅蜜饯等零食，摆在白鹭面前。

又问道：“妈给你的身份证办好了吧！”

“好了。”

“咋给你办成18岁的？”

“妈到派出所去，说当年统计信息的时候登记错了。派出所要村上出证明，就让友……让村长开了一张证明。”白鹭本来要说友社叔，又觉得忌讳，就改口说村长。

“杨友社还经常到咱家去吗？”布谷听出来了。

“嗯！”白鹭闷闷的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声音小的她怀疑布谷听不到，她宁愿布谷听不到。

“屋里啥都好着吗？”布谷说着，点起了一支烟。

“好着呢！”白鹭看着别处。

“考试的事我听说了，你不要难过了，可能咱真的没有那个命。”布谷说着，吐了一个烟圈。

白鹭被呛得咳嗽起来。

“其实，你要是考上了，我就准备供你了，我在这多打几年工，不叫屋里出钱，我也能把你供出来。当干部到底不一样，不过事到如今，已经都过去了，你也不要想了。”布谷边抽烟边说道。

白鹭心头一热，看着姐姐，觉得此刻的她豪气冲天，像个男人一般。

“我不想了，准备好好打工。”白鹭已经下定决心和过去的生活说再见了。

“有姐在，你啥都不要想，啥都不要害怕，人要往前看。”布谷抽完了烟，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里。

白鹭听得心里暖暖的。

第二天，布谷带白鹭去超市。一出门，白鹭认真的看了看这个城市，这里有许多高楼和许多更高的楼。人就像在井里生活。

“这儿晚上能看见月亮吗？”白鹭看了看天，暗自思忖着，朝霞和夕阳肯定是看不见的。

过马路的时候，白鹭还是有些紧张，布谷挽着她的胳膊。进了超市，白鹭的眼前哗的一亮，比星星还多的商品涌入了她的眼睛。这么多色彩缤纷，琳琅满目的东西，白鹭的眼睛都看不过来。她好像变成了一只小蚂蚁，在货架间穿行着。

布谷推着车子，看见薯片、泡面、火腿肠等东西，顺手扔了进去。

“想吃什么往里面放。”布谷招呼着白鹭。

白鹭看来看去，只拿了一个买一送一的酸奶放在购物车里。

从超市出来，布谷又带她吃了麦当劳。

这是她第一次吃麦当劳，面包里面夹着牛肉，一个十几块。白鹭想，家乡的肉夹馍也是饼子夹肉，才两块钱一个，比汉堡好吃。

布谷给可乐插上吸管，递给白鹭，白鹭吸了一口，甜甜的 ，凉凉的，凉快到了心里，缓解了白鹭对这里湿热天气的不适。

“姐，这城市真大，城里真好，难怪大家都想当城里人。”白鹭边吃边说。

“这里再好，也不是咱的，家里那一亩三分地才是咱的归宿。”布谷说道。

白鹭没有吭声，默默的啃着汉堡包。

过了几天，等白鹭差不多休息好了，布谷带白鹭去厂里应聘。

因为厂里不少人辞职走了，所以急缺人。人事主管随便问了几个类似“能吃苦吗？”这样的问题。再打量了一番，白鹭已经快一米六五了，不胖不瘦，脸上白里透红，唇红齿白，看着十分健康。于是给了一张体检表，没啥问题第二天就可以上班了。

第二天一早，白鹭跟着布谷来到了工厂，白鹭被分配到了和布谷不同的车间。

简单的培训之后，白鹭搞清楚了自己的工作内容。工厂的主要产品是洗衣机发动机。白鹭在流水线上，工作是给发动机盖上外壳，注入螺丝固定。

第一天，白鹭早上坐了四个小时，不停的上螺丝，头也没有抬。中午下班，大家排着队去食堂吃饭。一个不锈钢的铁盘子里盛了两个菜，一荤一素，还有米饭和一碗看不出来什么菜的汤。

白鹭很饿了，很快就吃完了。大锅饭，说不上好吃，但能填饱肚子，白鹭很知足。

午餐时间40分钟，吃完饭赶紧就回到了工作岗位。又干了几个小时，白鹭想上厕所，出车间门的时候领了个牌子，上面写着时间。白鹭听说，没有拿牌子就要罚款，一次罚50元，防止有的人借上厕所的机会偷懒。

上完厕所，白鹭又做了几个小时的螺丝，好不容易到了6点，快下班了，白鹭心里一阵高兴，终于能回去休息了。

正在这时候，班长过来了，说今天活多，要加班，大家一阵抱怨。

用了半个小时去食堂吃了简单的晚餐，白鹭和工友们又回到了工作岗位。直到晚上9点，才把所有的活干完。

白鹭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姐姐的出租屋。

布谷把晾好的白开水递给白鹭，笑着问白鹭：“累坏了吧！”

白鹭捶着腰说：“坐的时间太长，有些腰疼。”

布谷拉着她坐下说：“刚开始都这样，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白鹭又摸了摸颈椎说：“姐，你这几年都是干这样的活吗？”

“换了几个电子厂，干的都差不多。”

“每次家里收到你寄得钱，我都以为在外面打工赚钱很容易呢？没想到这么辛苦。”

“谁让咱没念下书呢？没文化就没有选择。我那会要是能上完高中，哪怕考不上大学，也比现在好。”

布谷说完，又点起一支烟。

提起上学，白鹭就沉默了。她和布谷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布谷伸长胳膊把桌上的塑料袋子递给白鹭，白鹭打开一看是小蛋糕，白鹭捏着一个咬了一口，唇齿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奶香味。

“姐，你也吃！”白鹭给布谷捏了一个。

“你吃吧，我一会吃。你才16，还正在长身体，想吃啥给姐说，妈不给你买的姐给你买。”布谷看似随意的说道。

“嗯！”白鹭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

洗刷完，白鹭躺在床上，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隐隐约约的听到楼下的车声，感觉到房门似乎开了又关上了。她想起来看看，可实在是太困了，又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7点了，她叫醒布谷。布谷伸了个懒腰，眼睛红红的。

“姐，你晚上没睡好吗？”白鹭一边穿工装一边问道。

“还可以，有些热，我睡得迟。”布谷打着哈欠说道。

白鹭收拾好之后，到村子里的早餐车上买了油条和豆浆，提回来和布谷一起吃。

吃完早饭，两个人进了工厂，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