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我越发觉得自己还算是幸运的。山连绵起伏地在大地上延伸开来，无论峰峦还是沟壑，都养育着四季不调的浓绿，承载着万世不隳的希望。这全是仰仗了山的温情。

    山好，水就好。山是那样的温情，水围着山亘古不变地环绕着，似乎也容纳了山的灵秀。山养育着水，水养育着人。所以人们总爱将大河视作母亲，这份缱绻的依恋，不仅有对大河容颜的赞美，更有对大河滋养万物的感恩。

    清江，这是恩施人的母亲河。她从大山深处奔

涌而出，在乱石铺设而成的河床上翻滚舞动，激荡起万种风情……

    在一处处险滩，她扭动身躯，轻巧地绕过，扬起一朵朵白花，“哗哗”地笑着。巨石阻挡在面前，她却不由得加快了步子，纵身撞向巨石，顿时粉身碎骨！然而，在河床上，她又获得了新生，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那巨石，已经在腰上磨出一大块凹陷了。

    到了地势平缓之处，她也会放慢脚步，或仰面欣赏悬崖绝壁，或低头梳理秀发般得青荇。她又是那么顽皮，一朵落花、一片树叶都是她的好玩具，被她捧着，送到湾里迂回几圈，带到滩上荡涤几次。歇足了，玩够了，她便又湍急地奔腾起来，向着长江无畏地进发。

    在江上游玩，《龙船调》的悠扬旋律时时从远处飘来。那纯朴明快的音韵，仿佛让人置身于一处旷极的天地，在绝尽纤尘的空气中远眺那优美的群山，层层叠叠的茶园，古朴典雅的吊脚楼——这就是民歌的魅力。

    不知道谁在江的对岸边走边唱着：“土家的织锦、苗家的茶，跳不够的摆手舞，采不完的花，还有那一条清江水哟，你是那么宽广、那么博大……”

    好一曲西南的“信天游”啊！不过，说“八百里清江处处是景”我可以承认，但说清江“宽广、博大”，我却禁不住笑了。掬一捧异乡的水，任它缓缓落回江中，我的思绪也随着激起的水波荡漾开来，——那故乡的大河又在我眼前浮现……

    淮河，这是我的母亲河。如果说清江是活泼灵动的土家妹子，那么淮河就是雍容庄重的徽州夫人。

    广袤的平原上蜿蜒着这样一条大河，她款款前行，你可以用步速追随她的足迹；她波澜不惊，你可以时时端详她处子般的仪容；她无私博爱，你可以从无垠的田野中接受她无尽的恩惠……

    一年四季，她不断更换着自己的衣衫。春风料峭，吹得无数垂柳胀绿了新芽，更有思乡的燕子早早归来，在淮河上空盘桓飞舞。夏日的火热赋予护堤的杨柳以旺盛的生机，那挺拔的英姿与盎然的绿意是对大河母亲最好的回报。秋霜，染得蒹葭一片苍然，但河边那金黄的稻海却浮满了沉甸甸的希望。冬雪是那样素洁，将河堤厚厚地覆盖，却冻不住那一条活水，静静等待一个新的轮回。

    我这般美化淮河，或许是因为我从幼年至青年只见过这样一条大河。我猜那些在长江、黄河或者澜沧江边上成长起来的人们此时又要笑我浅薄了吧。但是，大河的温情给孩子们的感动，已经远远超过河的秀美容颜与宽广躯体的意义。这份感动，促使远方的孩子回头遥拜自己的家园，俯首省视自己的根基。

    一位从草原来的蒙古族同学总在枕旁放一玻璃管的清水，闲暇时他常拿来细细把玩，痴痴地看着水中那一两星纤微的泥沙。这一管清水，在他眼中似乎已化作一块绝美的脂玉。他告诉我，这水来自蒙古高原的一条大河，她的名字叫额尔古纳。我没有见过这条大河，但通过这位同学的描绘，我在脑海中逐渐勾勒出了这条大河的容颜：在宽广无际、翠绿如酥的大草原上，绵延着一条清澈见底的河。她在草原上大幅度地弯曲着，以便滋润更多的土地。一群群牛羊、一座座毡房点缀在她的身边，有了大河，就有了生的希望。因此，“额尔古纳”就成了蒙古语里最神圣的一个名词。我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的文化基因中，同样存在着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大河情结！可见大河的温情给人带来的感动已经远远超过民族的区别与地域的隔离，成为中华民族共有的一种文化感受。

    跋山涉水地走过一程以后，我们喝惯了他乡的水，听懂了他乡的音，沉醉于他乡的景，迷恋于他乡的人，甚至做好了将他乡作故乡的打算。但每次回望，或许你首先想到的依旧会是故乡的那条大河——那黄河的澎湃，怒江的汹涌，拉萨河的圣洁，塔里木河的盈枯……总将一缕大河的温情细腻地诠释，总是触动着每一个游子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乡愁。

    母亲河的温情，让我迷醉、让我思念。

                                                                                                                                           200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