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告诉我说，唐太宗当年信仰佛教，对佛教僧人十分尊崇，即便对所谓破戒恶行的污道沙门，也是不失恭敬。这个说法跟我的印象有些冲突，所以又重新钻进故纸堆，做了一番粗略的搜检。

我主要查阅了《续高僧传》、《佛祖统纪》、《佛祖历代通载》、《全唐文》、《旧唐书》等佛教与世俗典籍，对其中涉及的唐代僧侣与帝王的关系做了一些调查。特别对唐太宗贞观年间去世的几位僧人的情况重新做了梳理。发现许多耐人寻味的故事。

那几位贞观年间去世的僧人包括：法琳法师，智实法师，法雅法师和辨机法师。这几个人有的死于唐太宗的敕令极刑，有的是在唐太宗主持的酷刑审讯后，不久于人世。

先说法雅法师，他是唐太宗的爸爸高祖李渊时代备受宠信的僧官首领，权倾一世，一言九鼎。玄武门之变后，唐太宗当了皇帝，给法雅法师扣了一个“妖言惑众”的帽子，就把他杀掉了。史籍中对他被杀的原因语焉不详，考虑到玄武门之变引发的政治问题推测，他很可能是因为跟高祖的关系而被杀的。

在法雅法师掌握僧权的时候，曾和一位年轻僧人爆发激烈冲突，而且在朝堂上动了拳脚。这位敢于殴打师长大佬的僧人就是智实法师。这位法师少年出家，悟性非凡，勇气过人。唐太宗还没当皇帝时，就很赞叹他。唐太宗继位后，曾下达诏令，让排班时，道士排在僧人之前。这个命令引发了佛教人士不满，纷纷抗言力争。

唐太宗就是在这时抓捕了他非常敬仰的智实法师，并在辩证不果的情况下，下令对智实法师施以酷刑，并驱逐出首都地界。据道宣祖师记载，智实法师悄悄隐居了一年，但一直气氛难平，不久就去世了。终年只有三十八岁。

唐太宗抬高道教地位的命令，还遭到另一位高僧的强烈反对。他就是著名的法琳法师。唐太宗对这位法师也没客气，口头训斥无效，就故技重施，又兴酷刑，然后把他就放到益州。法师也是在一年后去世。

最后说到参与玄奘大师译经工作的辨机法师，就涉及到宫廷绯闻了。这件事历来说法不一，描述起来太复杂，有兴趣的可以去查阅史料，这里就不谈了。总之辨机法师在唐太宗的“亲自关照”下，最后死的很惨。唐太宗并没有因为很尊崇玄奘大师，就对他的得力助手法外开恩，而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

从这里，我们已经可以看出，唐太宗对僧人的尊重多是为了政治需要。当僧人的言行危害到他的统治利益，他立刻放下表面的恭敬，严厉惩治，绝不手软。至于所谓他对污道沙门都很恭敬，实在查不到出处，但从他对这些高僧的态度来看，其可信度恐怕不高。

其实，唐太宗对佛教的态度也是根据政治形势一直在调整，不能说他毫无信仰，但也很难说多么如法虔诚。这一点在一篇他手写的文稿中可见一斑——这是写于贞观二十年的《贬萧瑀手诏》。

背景是：萧瑀因为政务，跟唐太宗发生矛盾，说要辞职出家。唐太宗同意了，萧瑀却反悔了。唐太宗一气之下，下诏对他贬职罢相。并且在手诏中，把萧瑀的祖先梁武帝等人一起羞辱了一番，痛斥佛教虚妄误国。这样的态度，能说唐太宗对佛教有虔诚的信仰吗？

写这篇手诏的时候，距离唐太宗去世还有三年，文中体现的观点，可以算做唐太宗对佛教态度的定论了。我们今天很多人迷信权威，迷信帝王，总要攀个世俗的高枝，来为自己的信仰作支撑。今天找到唐太宗这里，可以说是用错情了。下面把手诏全文附录如下，其中滋味，读者自行体会吧：

朕闻物之顺也。虽异质而成功；事之违也。亦同形而罕用。是以舟浮楫举。可济千里之川；辕引轮停，不越一毫之地。故知动静相循易为务，曲直相反难为功，况乎站上下之宜，君臣之际者矣。

朕以无明於元首，期托德於股肱，思欲去伪归真，除浇反朴。至於佛教，非意所遵，虽有国之常经，固弊俗之虚术。何则？求其道者，未验福於将来；修其教者，翻受辜於既往。至若梁武穷心於释氏，简文锐意於沙门，倾帑藏以给僧祗，殚人力以供塔庙，及乎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假馀息於熊蹯，引残魂於雀鷇，子孙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顷而为墟，报施之徵，何其缪也？

而太子太保宋国公瑀，践覆车之馀轨。袭亡国之遗风。弃公就私，未明隐显之际；身俗口道，莫辨邪正之心。修累叶之殃源，祈一躬之福本，上以违忤君主，下则扇习浮华。往前朕谓张亮云：“卿既事佛，何不出家？”瑀乃端然自应，请先入道。朕即许之，寻复不用。

一回一惑，在於瞬息之间；自可自否，变於帷扆之所。乖栋梁之大体，岂具瞻之量乎？朕犹隐忍至今，瑀尚全无悛改。宜即去兹朝阙，出牧小藩，可商州刺史，仍除其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