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生下来,我就随着大姐、大哥、二姐、三姐在当院(院子)里滚来打去。三间草房是我们一家七口的栖息之地,在这座由鹅卵石和土坯盖成的房子里,我度过了14年的岁月。座北朝南的房子让我一睁开眼就能看到明媚的阳光从窗格子里射进来,覆在我身上的大红花被子瞬间明亮起来,照亮了整个房子。
揉着惺忪的眼,光着屁股趿拉着鞋穿过妈妈做饭的外屋到当院去尿尿,每这时妈妈都会给我屁股轻轻的一巴掌,说:“上大粪窖(厕所)尿去!”我截住无尽的尿意,摸着娇嫩的小屁股上留下的几个红红的手指印,打开园子门,穿过菜畦,到当院最东南角的大梨树下尽情释放。大粪窖就在大梨树下,用棒子秸(玉米秧子)夹成帐子阻隔人们的视线。我是不进大粪窖尿尿的,那棵大梨树需要我的肥料滋养。爸爸说:“那梨树早晚让你浇死。”5年后,梨树上果然不再结一颗果实。四哥伐了它之后,做了一块面板子,供家里吃面条和饺子用。
一条过道里连着两家,前院是我家,后院是三大爷(爸爸的三哥)家。三大爷家的老草房恐怕有六七十年了,爷爷和奶奶就是在那个房子里生养了我的4个姑姑、3个大爷和我的爸爸。黑黢黢的屋子里分不清啥是啥,三娘偶尔把油灯点亮,依稀记得红漆柜子上放了两个青瓷胆瓶和一面上书“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镜子。胆瓶里插两把鸡毛掸子,正经用途是掸灰尘,副作用就是用来打我们这班捣鬼的兔崽子。那座老房子,终于在我11岁的时候,在村里人的齐心合力下扒倒翻盖,一座四间红砖大瓦房拔地而起,老远就能看到青青的瓦在阳光下闪着坚持不懈的光芒。三娘旺子,接连生了两个小子,就是二哥和利国(五哥)。二哥心细如发,上学时就常年代替病恹恹的三娘戳灶火坑(做饭),且毫无怨言。利国由于某些原因,一越而为张家唯一的一位精神病患者。爸爸说,可惜了,你们哥7个里,顶利国长的好看,脑袋瓜子灵。就是由于这个病,反倒成就了他成为张家最早的学识渊博的人。只上了小学5年级的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爱书惜书收藏书。在那个吃饭都成问题的家庭里,他却拥有着一大木头柜子的书。小人书、杂志、小说应有尽有。不跟他磨上三天三夜,他是一本也不会借给我看的。如果借给我看,而我又不小心弄坏了,从此,我就将与他的书绝缘了。还好,他拒绝我看他的书,只有少数几次。
走出过道就是大道。十里八村的人赶集进城,这是唯一的一条大道。爸爸说,当年日本鬼子进凌源,走的就是这条道。当时的日本鬼子还不烧杀抢掠奸淫,但这并不能减轻凌源人民的灾难。沿着这条大道向东行3里地,就到了我们小学——山嘴小学,向西行2里地,就是我上第一个初一的中学——大王杖子中学。我所有的哥姐及伙伴朋友,都在这两所学校的凉桌子前凉板凳上啃过书皮。
大道斜对面,就是二大爷家,也是3间草房养活了7口人。不同的是,二娘给我生了三个哥哥:大哥、三哥和四哥,两个姐姐:大姐和秋莲。二大爷是个瓦匠,做得一手好活,十里八村的人谁家扒房盖屋,总少不了他这个独挑大梁的人。子承父业,大哥和三哥也做得一手好瓦工。四哥天生神力,跟别人伐着木头,就学了木工,那样笨重的木头,在他那粗砺的手里,竟然变成精致的杯橱碗柜。
我家的东界壁(bi读三声)儿(邻居)是与爸爸有仇老死也不相往来的张贵一,西界壁儿是跟爸爸一同在钢铁厂上班的刘富。三家子女的年岁相当,自然少不了嬉笑怒骂、隔阂频生而又在不知不觉中和好的事件。
我的童年就是在这一亩三分地中度过,在这里,发生了许多许多至今让我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这些事情,使我的童年充满了亦喜亦忧的斑斓色彩;就是这些事情,培养了我的性格,对我的心理及对人对事的态度产生了重要影响。
[注]:童年忆事中所有文章皆使用凌源方言,后面括号内为普通话解释和读音的正确标注。每篇文章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独立成篇。
耘菩初稿
2007年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