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残照,西夏陵阙

进入西夏王陵陵墓区,巍巍贺兰山在天穹下却仍显低矮,苍茫辽阔的大地野风乱起。看似不大的王陵,走近了,不由惊叹:原来这又是一个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浩大工程!它曾经琉璃作瓦、黄金覆顶的象征佛界浮图的威严,被岁月与战火侵剥得只剩下泥土与黍米粘合的敖包状的裸体!

李元昊永远沉睡在西夏王陵3号区的泰陵。雄鹰消寂了,鹰翅一样扩张的雨云还在升腾。废垣断壁,荒草寒虫,颓台碎砖,暮风枯雨,青兽石像,沉月落日。此情此景,无由评说,真是北风残照,西夏陵阙!

经过与北宋、辽国的苦战,大夏赢得了暂短的和平发展的机遇。李元昊在政治和军事上的雄才大略,仍然掩饰不住他在经济和民生上推行政策的失误,地租税收制度的严酷剥削使农民喘不过气,战争拉锯战的创伤太深,国家和百姓都伤了元气。虽然“李王渠”修筑了,西夏文字创建了,佛教信仰盛行了,然而,农民却继续在水深火热中呻吟。

政治和军事问题,李元昊想明白了。但有一点,最高皇权的传承问题,他似乎想明白了,却做得非常糊涂。这个糊涂,或许可以解释为党项民族的生活愿景所致,就是追求“池边水草互依,美人勇士相配”。英雄美人相配,可能是世界上较原始部族共有的生活审美观和价值观。

《宋史》中记载,李元昊“凡五娶,一曰大辽兴平公主,二曰宣穆惠文皇后没藏氏,生谅祚,三曰宪成皇后野利氏,四曰妃没移氏,五曰索氏。”大辽兴平公主为李德明为其子李元昊所娶的政治婚姻。野利氏估计为西夏掌握重兵权力的野利旺荣、野利遇乞兄弟的胞妹,这两个兄弟为西夏建国立下了赫赫功劳。李元昊立野利氏为宪成皇后,长子宁明为太子,考虑到野利氏家族权力太大,先借故杀掉了野利旺荣,后又以“通敌罪”杀掉了野利遇乞。而李元昊却令野利遇乞之妻没藏氏出家为尼,霸占后立为妃,生子谅祚。公元1042年,太子宁明因悲忧恐惧而死,李元昊遂立二子宁令哥为太子。

到这个时候,在最高皇权传承上,李元昊还没有犯致命的错误。但到了公元1047年,李元昊的智慧与以前判若两人,接连犯了两个致命的错误。重要谋臣相国张元去世后,李元昊任没藏氏之兄没藏讹庞为相国,没藏讹庞开始为其外甥、妹妹特别是自己密谋一条通向最高皇权之路。太子宁令哥长大了,到了婚娶的年龄。在太子大婚那天,李元昊最宠爱的二儿子宁令哥穿着新郎服,等着与新娘共入洞房。然而,他得到的消息却是:新媳妇没移氏与公公李元昊燕尔双飞去了!原来,李元昊在酒桌上一眼发现新媳妇“美貌”,不顾大臣的劝谏而“自纳”,“号为新皇后”。看来,美貌女子一定要遇到李元昊,片刻之间就可得到“皇后”封号。没移氏甚得李元昊欢心,“秋,七月,筑离宫于贺兰山”,“大役丁夫数万于山之东,营离宫数十里,台阁高十余丈”。三千宠爱在一身,从此君王不早朝。所有政务都交付相国没藏讹庞去处理。这正是没藏讹庞求之不得的。

太子宁令哥一直处于羞愤当中,一星火苗就能点燃他的愤懑烈火。太子,无形之中成为没藏讹庞手中的一枚棋子。公元1048年正月十五,一个李元昊放松警惕的日子,在没藏讹庞挑唆下,宁令哥欲作乱自立,约野利族人浪烈入宫行刺,不料被卫兵发觉,浪烈当场被刺死,宁令哥在慌乱之中也只一刀削去了李元昊的鼻子,仓皇逃出离宫并躲在没藏讹庞的住处。没藏讹庞顺手牵羊、冠冕堂皇地以弑君罪,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掉了宁令哥及其母野利氏。就在第二天,李元昊因流血过多而死,仅46岁。谥曰武烈皇帝,庙号景宗,墓号泰陵。

知道这个故事,联系中国历史,当最高皇权与女人的血液产生姻亲关系以后,姻亲关系越多越复杂,最高皇权的掌握者其掌控力越小,权力改变历史的风险变数越大。英雄们总相信命运在自己手中,历史由自己改写,殊不知,英雄的命运掌握在女人手中,历史的一半也由女人改写。

李元昊猝死,对北宋、辽国是天降喜讯,对西夏真不知道是喜是悲是叹。此时的西夏王国,就像鹰,李元昊统率它飞跃上了历史云端的最高点。李元昊一死,雄鹰开始由最高点滑落,再也没能跃上那个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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