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法国南部的小镇上,我有一个面包铺子。当然,三明治和糕点也能在这里买到,只要你付足够的钱。
镇上的面包店只此一家,所以生意自然不错,以至于每天的面包很早就能几乎售罄。和平常一样,临近傍晚时分,我便着手收拾剩余不多的面包和糕点,准备结束这一天的生意。
“先生,请问还有剩余的面包吗?”
门外传来这样的声音。
我不作犹豫地停下了手中的活,正准备向顾客推荐一些精致的糕点,他又补充道:
“最便宜的那种就行。”
这时我才开始注意到他——瘦高的个头,高发际线的浅黄短发,腮帮上修理不齐的胡茬,再加上满是褶子的麻布衫长裤让原本就胡乱的打扮又邋遢了几分。这身行头表明如果他不是路边的乞人,那大概就是一个落魄艺术家了。而他捂着肚子的样子和脸上憔悴的神情,可以看出来他是饿极了。我真庆幸刚才没有为他推荐那些美味糕点。
“当然。”于是我便向他指了指最角落的面包架上。
那个面包架上随意躺着一些面包片,周围的碎屑让面包看上去有些寒酸,没什么卖相。不过,会选择这种面包的人,能解决饥饿就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期待了。
他走近角落里的面包架,痴痴地盯着这些面包,眼中放光,不过很快就黯下去。
“我没什么钱。不过我刚画了一幅画,应该值点钱。”他也是觉得有点难堪,没有抬起头,依旧盯着没有看点的面包片。
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对于一个商人来说,用画买面包是荒唐的。
“那你的画呢?”我也是出于好奇。
“噢,在我背后的画箱里。”他好像就要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似的,急忙从背后放下皮制的画箱,然后倒腾了一会儿,终于摸出了他所说的画。
他小心地递过来他的画,我随意地接过,然后端详了起来。
令人失望的是,画中仅是几朵插在花瓶中的向日葵。说实话,向日葵这种野花在镇上随处可见,它们开在鲜有人烟的阡陌,开在不喧嚣的街角,也开在寻常人家的窗台。抬头的行人不留神就会忽略,卑微而平凡。
我抬头看了看他,他却没有注意到我,只是注视着我手中的画,好像生怕弄坏了他的杰作。
我确信了他没有在开玩笑。可是真是要我把这样一幅没有格调的画挂在家里,或者是这个面包铺,我不情愿。
“来拿面包吧。”
“这幅画……”
“你留着吧,这幅画可是花了你不少心血。”我可不能说心里话,于是便把最角落的面包架上剩下的面包装好,递到他的手上。
他满脸愕然,有点儿不知所措,愣住许久。可能对于我来说的至微善意,对于他却是莫大的恩赐。
终于,我还是把面包赠予了他。临走时,他一再感谢了我的好意,还给了我一个长久的拥抱。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在夕阳下拉长了,模糊了,终于消失不见,谁知道这个我之前从未谋面的画匠未来或悲或喜,或灭或明?
“可怜的画匠!”我默默地祈祷着。
值得一提的是,我再次见到那幅画已经是许多年以后。那是在一次盛大而隆重的画展上,这副画挂在了展厅最显眼的位置。涌动的人潮尽头,我痴痴地注视这幅熟悉的画。画边上“文森特·威廉·梵高”的署名格外瞩目,那几朵向日葵就这样一直盛开着,像极了他的一生,热烈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