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边的一个小镇,这是通往郑国的必经之道。因而,这样一个小镇,也显出了与众不同的喧闹与繁盛。从殷都来的游商兜售着楚国的衣饰与越国的剑,青铜的剑身泛着幽幽的光,就象暗仓尽头那只饿狗贪婪的眼睛。
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沸水般鼎沸的叫喧,充斥着这个街道——此镇最繁华的一条街。若要同都城相较,极为龌龊,似是未见世面的村妇。因为都城的街道上容不得这血腥的地方,那街角的一间矮屋充满着恶心与蚊虫的臭味,门前的青石板路上泛着暗红的色调,就像陈年未洗刷的罪恶。
街道的北头走来一个脚步沉稳的青年,他的声息被鼎沸的人声掩盖。走到殷商面前时,他停了一下,斜睨了一眼如他双眸一样锐利的匕首。殷商热情地推销越剑,青年人只是拿起了一只匕首,放在手中摸着。那商人少不得夸客人眼力好,青年放下铸币,头也不回地走了,将匕首放入衣里。
走到街角,暗红色的地,哄哄的蚊虫,不由地皱了皱眉头。风中传来鲜血的味道,他深吸一大口,这熟悉而又苍凉的味道。
青年一直不明白。
“你为什么喜欢这地方?”“不知道,也许是因为这里静吧。”他的朋友放下手中的屠刀,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狗皮,尽管灰暗却流转着异样光彩。“这里并不静,你听,外面多吵。”他的朋友缓缓道:“在这里,我心静。”
是因为这样吧,他的朋友才放下了过去,住在这偏僻的闹市一角。他的心是静了。
“以后,我没有名字就如往昔的无名一样。”他的朋友看看他,“大家现在都叫我‘屠狗者’。”“哈,尽管你没有名字,可大家还须区别你。我不在乎是否有名,但我知道,我叫荆轲。”“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愿,靠自己的意愿去活,不论是现在与过去的我,还是你。”
青年推开发旧的响着嘶哑声音的木门,他的朋友正擦着屠刀。
“你还是这么爱惜刀,旧性未改呀。”他找了张椅子坐下。
“不,过去是为了锋利而磨,现在是为了生活而磨。”屠狗者放下手中的刀,“现在,我是屠狗者。”“好的,我没有忘。”他淘出新买的匕首,泛着幽暗的青光。
“你,又要远行了。”朋友非常了解他。
“是的,我惟一的朋友,为我祝福吧。”
“你早上踏上不归路,鲜血不会洗涤心灵,只会加深罪恶。”朋友莫不心酸。
“不,我一直不曾违背内心而去杀无辜的人。我一直想做些有意义的事。”
“那是我误会你了?”屠狗者微笑。
“太子丹有事托我,明日将渡过易水。我希望你能来送我。”荆轲说着,收起匕首走了出去。
“你知道,我不会去的。”屠狗者也转身走进昏暗的屋内。
天异常阴沉,乌云紧锁着灰暗的易水。风卷着尘埃扑向人面,易水边一排凄凉的河柳在风中只有紧缩的份。船早已泊在渡津上,岸边简单的送行,只有稀疏的人影与风的呼声、水的击打声。
太子丹没有多说,目送着船行,船越行越远,在风中摇晃,在河中消失了踪影。
屠狗者坐在芦苇丛中,目送朋友远去。
“你为什么不去送他?”他问自己,“因为我希望还能见到他,所以我不愿这是最后一面。但是,我害怕,这真的是永别啊,我的朋友。”
一个半月后,屠狗者照常走入集市,卖他的狗肉。“嘿!知道吗?有个叫荆轲的,竟去刺杀秦公了!”有人大嚷,“那然后呢?”秦公当然活着,不知死活的荆轲当然死喽!“而且死的很惨……。”然后大家开始讨论流传的谣言。
屠狗者默默地回到阴暗的屋内,从屋内拿出一把已锈的剑,慢慢地磨了起来。
“秦国将会攻打燕国了。也是,秦公一向虎视眈眈。”他对着剑说。
“我知道荆轲他为什么去了,我了解他,他爱自己的国家,他是真得没违背良心,按自己的意愿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他凝视着自己的剑,看着剑中那久违的目光,又接着自言自语,也许是对剑说的吧。
墙上灰暗的狗皮,泛着异样的流光。他锁上门,也像他的朋友一样,渡过易水,竟是如此的相似,不论是目的,还是路线,渡过易水,消逝在水边。
残阳如血,重复着渡过的船与不停息的悲风,汹涌着的易水。
然而,结果一样渺茫。杳无音讯。
一把匕首一把剑,难以刺杀秦公;同样,一条易水,难以阻挡住秦国的铁蹄。三个月后,哀鸿遍野,人民颠沛流离,整个国家只剩下老弱妇孺守着空荡荡的街道,死气沉沉的国家。
苏洵后来写道:“至丹以荆卿为计,始速祸焉。”单纯地如同史书一样吗?不,他们是为了国家,为了热爱的这方土地,而做了依着意愿所做的事情。然而,他们当时谁也不会料到一腔热血会以这样的方式冷却,他们的国家会以如此的方式陨灭。
强烈的热爱,是创造天地的力量;但是深沉激烈的爱,却毁灭了自己所爱的一切。
世间的事,总是适得其反。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爱。这样不为人所理解的爱,是一种壮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