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李益的资料是在读初中时，有同学拿着《唐诗三百首》，我看到了《夜上受降城闻笛》与《江南曲》。关于李益的故事，则是在我二爸拿回家来的《古代文学史》中懵懵懂懂看了个大概情节的《霍小玉传》。

《夜上受降城闻笛》写得很棒，“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李白曾写过《春夜洛城闻笛》：“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仅以这两首诗相比较，似乎李益诗的情景更加契合实际、表达情感更加彻底深沉，整体效果更胜一筹。

他的《江南曲》：“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巧借当时社会对商人的看法，结合眼前的江潮，活灵活现地写出了一个痴怨女子的“报复性”心理。比拟精巧又简明直接，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而《霍小玉传》则是唐代的一则传奇小说，作者叫蒋防。这个《霍小玉传》的主要内容就是讲述诗人李益与一名歌女霍小玉的爱情故事，或者说是讲李益负心薄幸的故事。这个故事有很高的真实性，因为作者蒋防是唐宪宗时人，写出这个故事并广为流传时，李益当时还是在世的，他本人并没有回应，可以理解为默认，毕竟当时很多人是知道这个事情真相的。

《霍小玉传》故事的梗概是，22岁的李益邂逅了18岁的落魄王府之女霍小玉，演绎了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但当时的社会风俗是，像李益这般的才子一旦担任官职后，最好是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作为良配，才能有助于仕途发展，才能赢得那个圈子相关人士的认可和尊重。如果娶一个歌姬的话，没有人会瞧得起他，还会严重影响到他的仕途声誉。

通情达理的霍小玉于是想了一个办法，在和李益定终身后立下盟誓，大意是也不愿耽误李益的锦绣前程，只需在一起8年，届时霍小玉将自行出家为尼，彼时李益30岁，也并不耽误他娶妻生子。李益当然大义凛然说一定生死相依，不必八年云云。

待李益任职后，便断绝了与霍小玉的往来。可惜，霍小玉还在长安城痴等李益的八年之约。在霍小玉的芳心寸断中，最终得知李益转眼已与名门闺秀卢氏完婚的消息。

不久，李益与卢氏来长安探亲。不料李益辜负霍小玉的事早已传遍长安城，有豪侠愤慨李益无情、同情小玉的悲惨，便挟持李益送至霍小玉家中。两人再次相见，小玉掩面痛哭，最终竟然气绝身亡，李益则如痴如傻，颓然若失。

小玉死后化作一缕冤魂，报复在李益妻子身上，令李益疑心妻子与他人有私，夫妻终生不睦。

其实，这个结局是蒋防设定的。以小玉的人品来看，断然不会有这般的报复举动。我倒是觉得，最大的可能是两人见过之后便彻底相忘于江湖。人间最大的惨痛，莫过于我的世界不再有你。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任凭眼底、心中有滔天巨浪，已然是错过了此生。

不怨、不恨，当曾经的浓情蜜意转为风轻云淡时，便已是最残忍的报复。

读大学时，给我们讲《文学概论》的教授谈到了郑愁予的《错误》。老师讲得很动情，我听得很惊心。看似波澜不起的字里行间中充满着胸口堵得慌的情感。说得是当年国内之事导致一对青年男女分离，男士在台湾另娶妻生子、生孙，女的在大陆终生不嫁、苦苦等候，直到两人七十多岁时，两岸通航，终得以联系并见面，彼时重逢仿佛隔了世纪，却又似乎只是转眼经年而已。男子归去之时写下诗行：“你的心是小小的寂寞的城 ……我哒哒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明知道她的心是“寂寞的城”，竟然还说自己骑马经过“紧掩的小窗”是“美丽的错误”？自己“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我看你就是一个龟怂！

李益有才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是写边塞诗的慷慨悲歌，还是写相思曲的缠绵悱恻，都是超级高手风范，被称之为“中唐七绝”第一人，绝非浪得虚名。我们在后面会陆续赏析。只是，他在霍小玉一事上的负心薄幸也是真的。这倒和那个写诗最痴情的元稹有得一拼。

元稹同样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却写出了最深情的诗。比如“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多么痴情专一呀，却与六个女人有纠葛；“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多么同甘共苦呀，却转眼便另娶新欢；“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多么的刻骨思念呀，却很快便春风得意去了……

真是搞不懂这些负心人！难道是——半是真情半负心、爱到极致却绝情？

想了很久，大概是这些负心男善于表深情、善于美化自己吧。正因其善于表深情，所以才易得女子芳心；正因其善于美化自己，所以写成文字便是世界第一等的痴情语。想来这类人还是有共同点的，比如民国才子徐志摩，也便是这般模样——写的情诗是那般动人，其行为却是那般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