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公园晨练时,总会经过几片声音鼎沸的场地。音响通常放在手拉的小车上,动感音乐响起,大爷大妈随着韵律翩翩起舞、或做动作各异的广播体操。
每次望着场地边LED屏上跳动着的红色噪音指数,都会冒出疑问,他们怎么就不嫌吵呢?
有时会猜想,他们一定是习惯了吧?对于他们年轻时所经历的时代,最深刻的印象得自一些影像片段。集会的人群,大喇叭中铿锵有力的广播:“伟大LX教导我们……”,他们属于集体,习惯了在某一个群体中找到归属感。
《态度改变与社会影响》中说人会存在行为的恒常性。如果某一特定行为让我们认为它是值得做的、必需的,那么将来我们就很有可能继续以相同的方式行动。
“过去行为是对未来行为的最好预测”,不知道这句行为科学格言是否适用于那些广场中的老人,年轻时在喧嚣中聚集,年老后聚集在喧嚣中。
(二)
年幼时,会把人分为好人和坏人。划分标准简单,对自己好的人就是好人,对自己不好的人就是坏人。
及至年少,开始有了是非观念,以为这个世界黑白泾渭,所以一定要嫉恶如仇,爱憎分明。
人到中年,才知道黑白之间有大片大片的灰。人性是灰的,世事也是灰的。有时对或错不过是当事人角度不同、立场不同。这算中庸吗?也许吧。
我们都力图能够“理解”他人,但过程中我们往往会高估个人的特质在抵制不合宜的情境性影响中的作用,也低估了我们对情境性影响的遵从。对那些微妙的情境性力量的忽略,反而使我们变得更容易受那些力量的影响,比如角色、规则、统一性、符号或团体共识。
(三)
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运动开始时,他们都还在“有志于学”的年纪,如今多数已是“从心所欲”之年。
现在想来有点儿奇怪,家中父辈多数经历过那场运动,家族聚会时却从来都没有听他们再聊起那些岁月。
也许没什么可谈的吧,他们是热血青年,一心报效祖国;他们投身广阔天地,以为大有作为……突然有一天,他们发现自己不过是被操控的一代,他们的建设不过是破坏,他们挥洒的血汗毫无意义……还谈什么呢?
可这怪得了他们吗?那首写于40年代的“东方红,太阳升……”他们从小唱到大,唱了20多年;那些满街满眼的标语,那些挂满衣衫的徽章,那些背得滚瓜烂熟的语录……他们接受的教育中没有独立思考、没有质疑,他们只是遵从了一直遵从的……
道德用来约束自己,胜于用来苛责别人。年已花甲的他们如果能够享受余生,那就让他们享受余生吧;能够从心所欲,那就让他们从心所欲吧。
(四)
“烧山以后的一天,我下山的时候在焦黑的山坡上看到一朵花,让我很诧异。花是黄色的,孤零零的,下面有叶,一瓣已经快要枯萎,其他的盛开着。我忽然想到什么,想了很久,却不知该给我想到的事物一个什么样的名称。不想的时候,突然明白,我曾想到的,是人性。此后的许多年里,我渐渐懂得,人性也是植物,需要在美好——诸如水和音乐——环护下,才有清香。我们当时的人性,是在泥污里再三被践踏,又被阳光晒枯了的一条裤腰带。又想到,那花的种子是风带来的。没有风,烧焦的坡上就什么也不长了。”
无意中读到《少年凯歌》中的一段,大导演的文笔真好,娱乐八卦中了解一个人真是肤浅(此处鄙视自己一下)。
从心所欲,是一个祝福,希望他们和我们,以后的日子都有风,风吹来花的种子,然后有水和音乐……
ps. 最初拟的题目是《那些被时代裹挟的人们》,一路写下来,突然觉得,在某种程度上,终有一日,我们会成为他们。没有谁会不受时代的裹挟,不必五十步笑百步。惟愿我们“从心所欲”的年纪时,能更从容些、坦然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