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的小说《根鸟》《草房子》和《红瓦》被称为“成长三部曲”，确切地说应该是“少年成长三部曲”。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是生长于田园的少男少女，他们都会在经历了生活的种种磨难之后或顿悟或渐悟地成长。然而，《根鸟》与《草房子》《红瓦》相比，作者对人物的精神世界着墨更多，以梦为马，让现实、想象、象征三者互相交错，构成少年的精神生命成长的寓言故事，让梦幻和追忆超越具象化的时间，让瞬间化为永恒。
一、现实的冷眼、苦难和温情
根鸟是生长于山间的普通少年，母亲在他一岁时神秘失踪，父亲是一位勤劳、和蔼的猎人，以根鸟的情绪为自己的情绪，对根鸟无比顺合。两人相依相伴十三年，直到根鸟独自一人出发打猎，遇见了一只白鹰，看到了鹰爪上的字条，从此为一个长满百合花的大峡谷和一个叫紫烟的女孩着迷。根鸟从父亲的话语听出了挽留之意，他也许会顺从父亲的意思一直待在菊坡，成家生子，成为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猎人。但是，同龄人将村里最丑的姑娘扮作紫烟整蛊根鸟的行为，激起了少年的血性，他决定出走寻找大峡谷。根鸟最初出走的目的，只是找到大峡谷和紫烟，向菊坡的人证明自己，如同他独自一人出去打猎一样。当然，出走的意义不应如此单调。“我的作品大多是写田园生活的……但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我对田园生活的价值所作的思考和判断”，所以根鸟的寻梦之旅，或者说他的流浪历程，其目的从起初的向外人证明己身之对错，变成了人在自然中的成长。成长不再是与外界的尖锐冲突，而是听从生命的召唤，渐悟式地长大成人。
根鸟的三年流浪经过了青塔、鬼谷、米溪、莺店这四个地方，他在这四个不同风格的地方遭受了嘲笑、欺骗和暴力，沉沦于温情的诱惑，纵身于声色享乐和温柔乡，正是这些构成他寻梦路上的阻力和动力，促使他从一个稚嫩的少年成长为红脸庞粗皮肤的男人。根鸟离开菊坡，和同伴的整蛊以及成年人的冷漠麻木有很大的关系；根鸟在青塔时努力工作攒钱买马，却被嫉妒他的黄毛骗走了买马钱；根鸟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豪爽的旅途伴侣——长脚，结果长脚是一个贪婪凶狠的骗子；根鸟沉溺于米溪家庭的富足温馨，失去行走的动力；根鸟在莺店迷上了唱戏的金枝，纵情享乐挥霍无度，最终遭到戏院老板的毒打和压榨。少年在执着寻梦路上，满是苦难。和父亲的生离死别，踽踽独行时的孤独寂寞，生人的恶劣残忍带来的伤痕累累，人间事实带给他的是无尽的肉体折磨和精神痛苦。尽管如此，作者对主人公的悲悯远远超过对人性之恶的批判。
二、象征的鼓励和护航
小说中遵循现实原则创作的人物有黄毛、长脚、金枝、秋蔓等人，基于想象或者说神秘色彩创作的人物有板金、老和尚和独眼老人，基于象征创作的人物则是紫烟。首先，谈一谈想象部分。根鸟寻找的是美丽难以实现的梦，而他的同行者板金寻找的则是年满十八之后失落的、不再回来的梦，有梦和无梦都是人生的困惑——板金知己式的陪伴和话语始终是根鸟前行路上不可缺少的动力，他们有着相似的、不为外人理解的寻梦理由。板金由于其丰富的阅历，充当了根鸟寻梦路上的导师，告诉这个稚气的少年坦然、平静地乞讨，告诉这个少年自己所为“不是一件卑下的事情”，而是一件高贵的事情；在根鸟已经放弃寻梦的时候，突然出现苦口婆心地劝告这个迷途的孩子，以继续行走的毅力打动了根鸟，让少年终于再次出发，最终抵达梦乡。
老和尚的出现是根鸟行走的一大动力，因为他在根鸟的买马钱被黄毛骗走后，送了根鸟一匹极具灵性的白马，老和尚和白马都富有神秘色彩，甚至可以说具备某种神力。惟其如此，白马才会在根鸟走向鬼谷时不愿向前，甚至想要调头；白马才能逃过疤子等人的绞杀，在根鸟即将被抓时及时出现，载着他远奔；才能在被根鸟卖掉之后，又逃出新主人的手下再次为根鸟服务；才能在悬崖边上行走，甚至在无路可走的地方畅然通行。独眼老人实际上是个巫师，由于身体的衰老无法逃出矿地，却告诫根鸟不要吃会使人忘记过去的红珍珠，在根鸟为纵火癫狂时一巴掌扇醒他，帮他烧死那些红珍珠树，但是独眼老人的结局就可想而知了。这些属于想象世界的人物，或生或死，都以其独特的方式成为根鸟成长路上主要动力，让这个少年遵循天意前行。
其次，谈谈象征。“意义必须是多面的。可以将它看成一部情爱的启蒙小说，甚至可以将它看成是一部富有哲学意味的小说，”这也就意味着根鸟所要找寻的大峡谷和紫烟，也许象征理想，也许象征爱情，也许象征信仰。但是，笔者认为大峡谷和紫烟象征人类追寻的精神家园，而紫烟则象征人在成长过程中精神世界里的另一半自己。紫烟和大峡谷一共入过根鸟的梦中四次，每一次大峡谷的季节以及紫烟的目光和身体都是有变化的，这些变化与根鸟的精神世界和身体变化是相对应的。在菊坡入梦两次，紫烟的目光从祈求、哀伤转变到不再恐惧和悲哀，根鸟也决定这个时候出走。根鸟第三次梦见紫烟时，他已经沉溺于米溪富足的生活，这个时候紫烟已经在失望中成长得坚毅、刚强、忧郁，正如在现实中受尽苦难的根鸟一般。第四次梦见紫烟时，根鸟已经扔掉了紫烟求救的布条，直到他遇见板金，又顿悟觉醒，此时的紫烟已经长成了一个含情脉脉的少女，像一颗将熟的果子。同样，这个时候的根鸟在金枝的诱惑下，已经开始有了男人的欲望。小说的结尾，根鸟抵达大峡谷的时候，觉得自己像重返故地，大峡谷却空无一人，没有紫烟，根鸟最后趴在地上号啕大哭。根鸟没有找到紫烟，因为紫烟就是他不断寻找的、精神内核的另一部分，紫烟加上现实中的根鸟，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根鸟。大峡谷就是根鸟独立于外界的精神世界，纯粹美好，没有欺骗和误解。
三、结语
人与他人之间的距离很遥远，人与自己之间的距离也很遥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所以根鸟才会在独自努力的路上遭遇众多欺骗和冷漠，轻信让他吃尽苦头，而小说的结尾他却能在大峡谷纵情大哭，这是对精神家园的全然信任。与其苦于向世人证明己身之对错，争辩价值之对错，在无尽的斗争中感受人生之荒芜苦痛，不如坚守自我，在行动中实现自己的价值，不断探索并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我是谁？”“我来自何方？”“我要去向何方？”这三个问题只能用“去存在”来回答，所以根鸟只能一直“在路上”。人生是一次始终在路上的路途，每一个起点都意味着前一段故事的结束，每一个终点又意味着下一段故事的开始。生长于俗世，必然会遭遇人世间的冷漠、暴力和恶意，也必然会遇见美好的人性中温情的一面，也必然会在诱惑和理想之间摇摆，重要的是不忘初心，勇敢前行。值得一提的是，笔者认为作者夸大了苦难的仪式感，从成人立场上提出的成长原则，即遭遇苦难，对少年的成长有时候无异于揠苗助长，苦难的少年不需要成人视角的悲悯——过早地遇见苦难，反而容易让孩子走歪路。
参考文献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