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27年,金兵攻破北宋都城开封。此时宋徽宗已经是太上皇,传位给了儿子宋钦宗。金兵俘虏了徽钦二帝,以及他们的皇后、嫔妃、皇子、公主、亲王、宗室、外戚和朝廷大臣,甚至包括伎艺、工匠、厨师和娼优等各色人等,据史料记载有10余万人;战利品包括1000万两金、2000万两银、1000万匹帛,法驾、卤簿、车辂、冠服、法物、礼器、祭器、乐器和文物图书等不可胜计。
经过一年多的战争蹂躏,开封城内早已形同废墟,老百姓饿死者日以万计,一只老鼠都可以卖到十几文钱,人吃人的惨剧时有发生。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与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中的繁华景象,已是灰飞烟灭。
北宋就此灭亡。
宋徽宗一行人被押解着一路北上,监禁在极寒极北之地五国城(今黑龙江依兰)。这首词就是宋徽宗为了表达亡国之痛而写下的。
他怀念昔日的繁华,万里江山都是他的基业。他追忆当年的奢华享乐,坐拥园林胜境,终日演奏音乐。如今到了北国,这些美好的事儿也就只能在梦里想想了。“羌笛”,代指边远苦寒之地的乐器。“梅花”,指《梅花落》,原属汉乐府横吹曲。在荒蛮的流放地,用异族的笛子吹奏汉民族的旧曲,这是何等落魄!之前满殿歌舞弦管,如今只有一支笛子,更是何等凄凉!还是不要吹奏了吧!实在是不忍听闻啊!
笛音罢响,代之以宋徽宗自己的悲歌。不知他在唱的同时,会不会有前朝亡国之君的感慨:早知道就不当皇帝,早知道就不生在帝王之家?
宋徽宗赵佶,是宋神宗的第十一个儿子,宋哲宗的弟弟,本来没有当皇帝的命。但他哥哲宗二十七岁就英年早逝,子嗣也断绝了,当朝的向太后喜欢赵佶,立他为帝。这个风流多才的人选,当时就遭到了宰相章惇的厉声反对:“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只给了马后炮的历史学家们一个感慨的机会:“同学们!他说的真对呀!”
▲赵佶听琴图
赵佶是一个顶尖的艺术家。他的“瘦金体”和“花鸟画”均独树一帜,引领风骚。瘦金体字形中心紧实,四周笔势飘逸,既有谨严的章法,又有潇洒的态度,在今天依然有强大的生命力,成为了一种标准的美术字。
宋徽宗的花鸟画,构图的理念独特先进,比如现藏辽宁博物馆的《瑞鹤图》,一改传统常规,将飞鹤布满天空,然后,用一线屋檐之静来对照群鹤飞翔之动,又为画面制造出故事悬念,在中国艺术史上属于天才尝试。
▲赵佶 瑞鹤图(复制)
但凡艺术家,尤其是像宋徽宗这种确有一流天才的人,多半充满浪漫情怀——换句话说就是比较任性,比较自我中心。这在艺术家身上并不能算作缺点,但作为一个皇帝,这些可就不是什么好品质了。他完全可能从个人及其艺术出发去决策大政方针,如果加上皇权赋予的无上权力,那事情就愈发地不可收拾。
古代的贤臣当中,有人甚至主张,君王就不该有什么个人爱好,就算有,也不应该大肆张扬,以免小人投其所好,让皇帝玩物丧志,甚至腐化整个政治风气。这在普通人听来简直是不近人情的要求,可是,谁让你是皇帝呢?整个帝国的命运系于你一人之手,你不严格要求自己,谁还能严格要求自己?
宋徽宗反正是没有一丝一毫要自律的意思。除了热爱书画,他还喜欢骑马、射箭、蹴鞠,这些“文武双全”的爱好他一样也不肯丢弃。大概他会这样想: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好玩,哪怕是做皇帝,也不能例外!
更何况,宋徽宗并不满足于当一个普通的皇帝,他虽无自律,却有非常高的自我期许。他崇信道教,给自己上了个尊号叫“教主道君皇帝”,并经常请道士看相算命。他的生日是5月5日,道士认为不吉利,他就改称10月10日;他的生肖为狗,为此下令禁止汴京城内屠狗。
据说,有道士着意邀宠,参见宋徽宗时便说,贫道在玉皇那里见过您。宋徽宗听闻也很高兴:噢,我说怎么看着你面熟哪!
君臣俩这脸皮都够厚的。
既然前身是仙人,今生就是谪仙人,怎么能住在凡夫俗子的地方呢?于是,宋徽宗设计建造了一个“人间仙境”,叫做“艮岳”,坐落在汴京城东北的景龙江边,“山周十余里,其最高一峰九十步,上有亭曰介。分东、南二岭,直接南山”;景龙江注入“艮岳”,山路与水道边错落有致地分布着楼台亭阁、奇花异石、异兽珍禽,自然还有美女来扮演瑶池仙女。宋徽宗利用雄黄和炉甘石等当时的“高科技手段”,制造出“艮岳”的云蒸霞蔚效果;道士林灵素在“艮岳”中喂养和训练了许多雀鸟,宋徽宗行走在“艮岳”中,林灵素一声唿哨唤来雀鸟,使宋徽宗顿生“百鸟来朝”的错觉与诗意,其艺术家灵感也就缤纷而生。
——我岂止是皇帝,我就是神仙!
为了搜寻修建“艮岳”所需的奇花异石,宋徽宗专门成立了“苏杭应奉局”,沿淮水和汴水而上,从江南到开封,运送花石的船只十船编为一“纲”,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花石纲”。
《宋史纪事本末》记载:“朱于太湖取石,高广数丈,载以大舟,挽以千夫,凿城断桥,毁堰拆闸,数月乃至。”为“花石纲”服役的老百姓,中产人家也纷纷破产,有的还得卖儿卖女为“花石纲”提供费用;在江河湖海惊涛骇浪中人船皆没者更是无以统计。
“花石纲”的间接后果更为严重,以人治社会的“官场蝴蝶效应”推算,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员胥吏,在执行宋徽宗的“中央文件”时不知搭载了多少私货!对此虽然无法准确统计,但我们可以从《宋史纪事本末》的一段记载中推算:“方腊既平,王黼言于帝曰:‘士大夫怀奸弗悛,抑损应奉,妄为讥谤。望特置应奉一司,臣专总领,庶杜奸谋。’从之。仍令梁师成总领于内,遂复诸应奉局,夺发运漕挽之卒为用,户部不敢诘。自是四方珍异之物充牣于二人之家,而入尚方者才十一。”也就是说,凡宋徽宗从民间掠夺的财富都要乘以10,因为其中百分之九十都落入了大大小小的贪官污吏囊中。
“花石纲之役”前后持续10多年,皇权如此凶恶泛滥、摧残百姓,在中国历史上也是非常罕见的。它的直接后果,是宣和二年(公元1120),在受“花石纲”祸害最深的浙江东南一带发生了著名的方腊起义,近百万民众群起响应,波及人口数百万以上——《水浒传》中那个“官逼民反”的文学主题,就来源于宋徽宗的时代现实。然而,作为一位艺术家皇帝,宋徽宗不愿“适可而止”,方腊起义刚被镇压下去,他马上就任性地“复设诸应奉局”,继续修建他的“艮岳”。
对此,《宋史》曾经总结:“自古人君玩物而丧志,纵欲而败度,鲜不亡者,徽宗甚焉,故特著以为戒。”宋徽宗如此轻佻浪漫地对待帝国政治,北宋帝国最终走向灭亡就是必然结果。他在时局不可收拾之际终于知道了,当皇帝,有时候真的不好玩。
公元1126年,宋徽宗匆忙传位给儿子宋钦宗。1127年,在一场短暂的“汴京保卫战”中,其子宋钦宗下令“毁艮岳以为炮石”。这个耗费无数国帑的“仙境”仅仅存在了四年,就此夷为平地,然而依旧没能阻挡住金兵。
金人灭亡北宋之后,把宋徽宗的个人生活调转180度方向,由天堂直奔地狱。此时,他才真正品尝到胡作非为的恶果,写下了包括上述词在内的许多哀怨凄凉的诗句。诸如“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词句写得很美,宋徽宗此时的思想感情也很痛苦。但他只是单纯地痛苦着,思念着过去君临天下的美好时光,丝毫没有对自己一意孤行、一心“好玩”的政治生涯作出反思;更谈不上对风雨飘摇的赵宋天下表示歉意和悔恨。其实有句细思恐极的话他应该问问自己:我想宋朝,大宋朝人民想我吗?
没人真正期望他“北狩”归来。失去权力的皇帝,还不如一只丧家犬。公元1135年,受尽精神折磨的宋徽宗死在了天寒地冻的五国城,终年54岁。六年后,南宋迎回了他的遗骸,葬在绍兴府会稽县(今浙江绍兴)。
归葬之所,终究不是他思念的“花城”和“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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