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烟和程实从图书馆回到寝室,刚推开门,屋里的人齐刷刷地朝她看来。崔荇荇激动的拉过许烟的手,“能干呀,丫头,平时瞧你闷不做声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认识了男神级别的人,还让人巴巴儿地跑到宿舍楼来找你。”
荇荇斜睨着许烟,一幅你丫的今天要从实招来的架势。
许烟一脸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同样一幅似笑非笑非常八卦非常欠揍的蓝苔,只是笑笑,一脸淡定,默默地把书包放好。
程实:“许烟,讲真,有人找过你,我和荇荇在宿舍楼下,听到有人打听一个女孩,凑上去一听,竟然是你的名字。”
“嗯?谁啊?你们认识吗?”许烟懵懵。
蓝苔嘟着嘴,摇摇头。
“看上去不像是学生,不过很好看,嗯,看上去也很有钱。烟儿,你仔细想想,条件这么好的不多,你肯定有印象吧?”崔荇荇眼睛闪烁着星星,一脸花痴。
程实和蓝苔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程实转向许烟。
“小烟,你自动忽略荇荇浮夸的描述,有认识那样的人吗?”
许烟左看看,又看看,郑重地摇摇头,“我在这里只认识你们啊。”
程实说:“我信小烟,这么老实巴交的孩子哪里有招惹那么张扬的人的本事。”
“对昂,许烟这名就和她人一样普通,谁知道他找的是许嫣,徐烟,还是瞿烟啊,这么多种排列组合。”蓝苔笑说。
哪里有什么好看的男生,许烟当作一个笑话听听便作罢了,她的生活教会她,平凡的丑小鸭不要做属于美丽高贵白天鹅的梦,不然生活会变得很累。简单的人,简单的生活,哪来的狗血偶像剧情节。
然后,许烟真后悔那天没翻黄历,若知道那天是“诸事不宜”,那么她也会万事留心,谨慎。
她平静的生活似乎就是从那开始被打破的。
上午三四节课,是近代史,许烟捧着书,拉着程实坐在第一排,虽然她对这门课没有十分喜欢,但却是十分敬仰叫这门课这位老教授,快退休的年纪,花白的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灰色的褂子,带着复古的老花镜,一看就是学识造诣极深的老先生,这位教授性程,上课的风格就是,我讲我的,你听你的,或你睡你的。
老先生上课有个开场白,“同学们啊,我知道大家都不爱上课,但既然来了就要配合,孔老夫子怎么说来着?”
然后大家拖着重重的鼻音,摇头晃脑道,“既来之,则安之。”
许烟把背挺得直直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暖暖的微笑,她素来喜爱这句话,或许是生活有太多变数,她不能预想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所以为什么要为虚无的未来活得战战兢兢呢,不如顺流而下,随遇而安。
当所有学生都在老先生抑扬顿挫的复述中混混欲睡时,许烟始终保持着十二万个精神,标志性地微微皱眉,听得专注,也因为许烟和程实捧场,老先生也对她两特别留意。遗憾的是,始终不记得她叫什么。
今天,老先生刚刚起调,准备给同学们讲讲伪满历史,教室里一片安静,只有老先生在黑板上唰唰粉笔写字的声响。
只听吱呀一声,教室门突然被打开了,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的寻声望向门口。
那个男孩逆光而立,修长的身影在教室前投下长长地阴影,那么骄傲的姿态,带着强大的气场闯了进来,前排女生开始相互窃窃私语,而更多的男生则是一幅“这人是谁啊,这么傲,打扰先生上课,他想被谈话了吧?”,许烟朝门口望了望,静静打量这个打扰他们上课的不速之客,然后又安静地看着老师。
旁边的崔荇荇却无比激动的摇着她和蓝苔的胳膊:“哎呀妈呀,这不是上次在宿舍楼下找我们小五的吗?”
“是啊是啊,没有错,不过他怎么跑这里来了,上课了都。”
程实无奈地看了身旁的两个花痴,评价道:“这哥们胆挺肥啊,不怕被先生叫去谈话吗?”
老先生打量了一下那个年轻人,一张脸阴晴不定,似乎从对方的气质与穿着中琢磨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绷着的脸忽然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同学,迟到了吧,别在门口站着了,先找位置坐下吧。”
众人纷纷跌破眼镜,“老先生什么时候转性了?”
门口的那个人朝先生举了一个躬,抱歉道:“对不起先生,打扰您上课了,但我有一些急事儿,只耽误您一分钟,我想从您班里带走一个人,我已经跟你们院长报备过了。
老先生放下书,走向门口,“你找谁啊?这么急,还向院长报备?”
那人不卑不亢,给老先生递了一张名片,继续说,“我找一个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就在您班上,她叫许烟。”
许烟只觉得脑袋轰地炸了,睁大眼睛,恍惚觉得自己成了舞台上聚光灯下万众注目的焦点,台下一片黑暗,不知该如何表演,如何应对,局促的样子,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的。
空气有几秒的停滞,老先生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后,没有愠色,依旧笑呵呵的,
“许烟?这里有叫许烟的吗?”老先生目光在底下的人头扫描。
崔荇荇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缩成一团许小烟儿,低声说,
“烟儿啊,你最近不会招惹什么大人物了吧?”
蓝苔用手指戳了戳旁边的小人儿,“烟儿,是他,就是他。”
程实抿着嘴,不说话,打量着门口的人,眉头微皱。
老先生见没有动静,心里也就觉得,这也就是年轻人间那些分分合合的那些桥段,只是把故事演到教室来了,便有些过格了,声音不由地冷了下来,
“如果这里有这位同学要找的人,就请先出去好好解决恩怨,不要影响别的同学上课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老师也是年轻过的,都懂。”
许烟抬头见那个人微倚着门,对方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那种。心里突然冒了火,我又不认识你,世上叫许烟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你找哪个许烟,既然你找许烟,我也刚好就叫许烟,那我就出来会一会你,这事没个交待我跟你没完。
许烟不急不缓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老师,我是许烟,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这位同学要找的人所以没有立刻站起来,因为我真的不认识他。”
老先生看着许烟,嘴巴圈成一个O字形,“竟然是你啊。“
许烟转头去看那个人,只见他莞尔一笑,仿佛,有漫天烟花摇坠,“老师,谢谢啦,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个许烟。”
“哦,那许烟,你先出去吧。”
许烟放下书,在全班200多人的注视下朝门口走去。说实话,她也想知道,来者是何方神圣。
她刚走到他身边,他便毫不客气的拉过她的手,朝先生又鞠了一躬,大步离开了。
许烟全身僵硬,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这人又毛病吧,这个人的爪子竟然抓着她的手,长这么大,除了爷爷,爸爸,哥哥有过这么自然而然的亲昵的举动,还没有哪个男子有牵过她的手的,许烟真是怒急了,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原本秀气的眉毛现在拧成一团怒气。
他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分,转头瞪了她一眼,“哟,十几年没见,力气倒是大的惊人啊,许烟,你最好别 激动,老子的脾气也没跟着年纪见长而变好。”
“请你松手。”许烟抬头,对上这个人的目光,近距离看到对方的眉眼,心中一惊。
“嗨,丫头,有点意思啊,你压根没认出我是谁是吧?”此时两人站在排球场外的香樟树下,季节仍是九月,香樟清香好闻。
许烟认出他来了。怎么会不认识。他们不是十几年不见就会忘记的关系。
“有些眼熟。”她别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
“眼熟?亏老子从东区特意跑来满校园的找你,你以为你们学校很小,找一个人很容易吗,尤其是找你这种默默无名的草根。”
“所以,你找我到底有何贵干啊?”许烟脸上硬撑着,有几分心虚。“我记性不怎么好。”
“呵,真谦虚,你何止是记性不好,我当你是失忆了呢,连自己的亲哥都不认得了,真了不起啊。”
“许廷?”这是个疑问句,许烟却用肯定句的语调问了出来。
“哟,脸都不记得了,还记得你哥名字呢?”
好吧,这张扬不羁的臭脾气没有变。
许烟吞了吞口水,她有十年没见过他了,十年呀。当年爸爸妈妈带走了哥哥,留下了她。刚好十年。
“别看了,我的脸都快被你看出洞来了。虽然我承认我长的是不错,被你这么炙热的眼神看着我也是会害羞的。”
一如既往地自恋,许烟不知哪来的勇气,像儿时般朝那人小腿上踢了一脚。
那人一声“靠-——”真是石破天惊,惊天动地啊。
出了气,许廷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总算是不把自己当完全的陌生人了。
许烟陪他逛校园,一路上话都很少,想问的不能问,能问的也只剩下你这些年好吗?
隔着十年的时光鸿沟,再见时有了最感观的陌生,与你无关的陌生。如若不见,你依旧是旧时那个讨人厌的许廷,若不见,我会以我的方式把你的样子珍藏,不想你却突然出现,撕碎了陌生,却回避不了各自生活的差距,你已经不是小镇上的许廷,而我还是那个发不了光的许烟啊。
两人沿着香樟树影重叠的大道向西门走去,一句话不说,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她不知道跟原本就性情不随和又有七年光阴隔阂的哥哥说些什么才合适,但一直不说话也着实很不像话,毕竟是他先来找她了。
“许廷,这些年你在外面还好吧?”
哎呀,语气太生疏了,她对面的可是她的亲哥哥呀,果然,那个始终走在她前面一步之远的许廷转头斜睨她一眼,轻声“嗯”了一下,显然没有继续往下谈的意思。
许烟心想,就一个“嗯”字?也太不随和了,还和以前一样傲娇,真的很讨厌很讨厌。只好再想话题。
还没等她想出来,他先开口了:“许烟,你身上的钱够花吧?”
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许烟最讨厌听见钱字了,那是她心里拔不出的刺。
她的好心情也有点变得不好的苗头,她是最害怕提到钱的,若不是因为钱爸妈怎么会离家北上,怎么会身负百万债务,怎么会有阿婆突然离世,怎么会有他们十年的分离,她怀疑这话是故意刺激她的,也就低声“嗯”了一声,在他心里,她就是个俗的不能再俗的人吗。
于是,冷场了。
两人开始专心的往前走,秋末的蝉噪格外凄切,听得许烟心里一阵阵犯冷。走到一家湘菜馆的门口,那个人停住脚步了,转过头拍了拍她地肩膀,“既然有钱就请你哥吃顿好的吧,为了见你早饭都没吃,饿死了。”
双手捂着肚子,坚毅的双眉拧在一起,满脸的浮夸,还没等许烟作出反应,他便先走进饭店了。
许烟无奈,只好跟着进去,心里骂着这个人耍无赖。
许廷趴在餐桌上“研究”菜单,嘴里嘀咕着“是糖醋排骨好呢,还是糖醋里脊好?都不错的样子,不如都点吧?这个‘蚂蚁上树’挺有意思,那个土豆牛柳也很好,啊,啊,啊!还有这个这个,我最爱的芹菜爆炒牛肉!”
许烟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菜单,照他这样的点法,她这个月的生活费就捉襟见肘了,“既然要我付钱,就让我来点。”
许廷满脸的委屈看着女孩仔细地在菜单上打着勾,太坏了,怎么就变得这么坏了呢,他许廷的妹妹不应该是这世上最温柔无欺的吗?
“好了,两个人,三菜一汤足矣!”许烟满意的笑了笑。许廷瞥了一眼菜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好看地吓人的眼睛
“许烟,你,你不是不吃辣吗?怎么点全有辣椒的?”
许烟愣了会儿,眼中不禁扫过几分苦楚之色,淡淡的说道:“我是不挑食的那个,许廷。”
那个不喜甜,不食苦,不闻腥,不沾酸,只食咸淡二味的,是另外一个人。
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是简单的苹果特有的铃声,许廷扫了一眼手机,目光明显地跳跃了一下,并略带歉然地瞥了许烟一眼,终究按下了接听键。
“……优宁?”
“嗯,哥哥在外面有点事。”
“你自己好好吃饭。”
嘟,嘟,挂断。
许烟在一旁小口地啜着豆汁,仿佛没听见他与电话那头的一问一答,而“优宁”这两个字却始终挥之不去,她惊讶于那个傲娇不羁只会欺负她的哥哥语气竟可以如此温柔。
她总是能出奇敏感地捕捉人的态度的变化。
“哥哥。”许烟在一段沉默后缓缓开口。
“嗯?”语气那样漫不经心,许烟心里有些发酸,他是在担心她会询问些什么吧,心下叹息,“别老是喝饮料啊,多吃些菜。”
那就不问吧,他们的生活原本就早无交集,若不是因着这点可笑的血脉相连,他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吧。
两人各怀心事,吃着菜也食之无味,在良久的沉默后,他说
“丫头,你变了许多。”
许烟眼中有些玩味,莞尔一笑,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唔,说实话,有些让人失望。”
许烟先是一愣,转而噗嗤的笑出了声:“这样啊,你到没变,依旧这么口无遮拦。”
这样口无遮拦的你,让我感觉不是个陌生人。
这会儿,手机又响了,却是许烟的。
许烟掏出手机,是崔荇荇,风风火火地朝她喊:“许烟儿,你在哪呢,不会被人拐走了吧,你忘了下午我们班聚会吗?快开始了,就差你啦。”
啊,糟了,好像忘了这回事了,已经迟到了吧,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迟到,会给班里同学一个不好的印象。
“好,我就来。”
“嗯嗯,在北操,你快些啊!”
许烟放下手机,抱歉的看着她的哥哥。
许廷却是只盯着她手中那个几乎要报废的老年机,心里很不是滋味,看来,她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许廷,我要回去了。”淡淡的语气,女孩敛下了眸子不去看他,她心里是希望多和他待会儿的。
“嗯,快去吧。”
许烟抓起书包,匆匆跑出饭店,想起了什么,有折了回去,看见她的哥哥喝了一大口可乐,也许是喝的太急,剧烈呛了起来,胸脯一起一伏,脸的也渐渐红了起来,很难受吧。他抬头看见她,
“你怎么又回来了?”说话的时候脸色亦是绯红的。
许烟面露犹豫之色,低头嗫嚅着,“那个,许廷,我有一件事要问问你。”
“什么?”
女孩低头尽量不看他
“你,有天晓的消息吗?”
“……”
许廷喝完了最后一杯酒,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走到柜台付了帐。许烟心里一点一点的变的平静,她本没有奢望能从他这里知道一星半点儿那个人的消息,她问只是因为她不甘心而已。许廷走到门口,在她身边停住,在她耳边轻声而坚定道,
“没有。”
这个名字从今以后就让它只存在你的记忆里吧,若是可以,能遗忘最好。
许烟微微愣了一愣,却不在说些什么,望着那个少年行走在温暖的日光中,发丝柔软分明,黑色的毛衣挺阔而明艳,一辆出租车停下,他打开车门准备进去,却转过身来:
“丫头,记住了,你是我许廷的妹妹。”
所以,别再想着那个破碎不堪可怜可笑的人了。
许廷歪着头闭着眼慵懒的靠在出租车后座,他记得,就是在昨晚,他接到了那个的电话,若没记错,他有整整两年没联系过他了。清逸疏离的声音从电话的那头传来:
“哥,明天来趟学校吧。”
他有些激动,声音里不由地有些颤,捻灭了指尖的烟:“喂,你小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我是想出来就能出来的吗?”当时,他心中诧异,生气,但更多的是惊喜,这个小子,竟然主动联系他了。
电话那头有一瞬间的迟疑,然后缓缓地听到他分明的声音,
“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