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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要有光”
第四节
柯迪小心翼翼地请赵叶上商务车，他坐在副驾和印度司机寒暄。这都是赵叶教他的，坐商务车的优先劣后礼仪，当然赵叶也不是天生就知道，是几年前她成为张启明的实习生学会的第一堂课。商务车最好的位置在上车的中排靠车门的座位，其次是中排左侧，再是后排，最后是副驾。副驾最好是负责对接流程会议的那位，方便随时掌握状况，保证一天的商务行程无缝衔接。还有私下和老板再怎么熟，称谓上一定要说“您”，作为南方人的赵叶也传承给柯迪。
柯迪打电话：“对，张总，您到了就报我的名字，订好了包间，我们马上到。”
柯迪挂了电话转头看赵叶，她戴着太阳镜看着窗外，可是窗外仍旧阴天，没什么阳光可遮掩的，除非是心里的阴霾需要遮掩。
柯迪问她：“姐，和罗生哥吵架了？”
赵叶不回答。柯迪继续问：“难不成是家里人又催你们结婚了？不是说要拍婚纱照了吗？嗨，姐您别说，我家里也开始催了，眼瞅着还有俩月毕业，就急哄哄催我赶紧找对象。你说对象哪儿那么好找的吗？我不得去商场啊，大超市里，好好找找，得找得到一盒象棋，打开它把那对象……”
赵叶忍不住特地摘下墨镜，翻个白眼让他闭嘴。“我没事，偏头痛加时差。”
柯迪不信，但也适时闭嘴，继续和印度司机小哥唠嗑学习印度英语。
赵叶闭上眼默默安慰自己：“是的，没事的，赵叶，再忍忍，马上就是胜利，我们还要拍婚纱照呢。”
赵叶和柯迪匆匆赶到包间，是一家日料店。因为合作方的老板——英格兰人Ian Green特别喜欢日料，赵叶还在国内机场候机时，就在Yelp app上预订好了这顿商务晚餐，包括点单，以及进门时就在收银台刷卡预先买单。一气呵成，让在一旁的柯迪默默又学会了一招。Ian 和张启明正好聊到在阿姆斯特丹成立Co-CIPA（Co-Content Intellectual Property Agency联合IP开发代理机构）具体细节，Ian盛情邀请张启明驻扎阿姆斯特丹半年，一起将首批中国IP输出给欧洲市场，他本人也将工作重心从伦敦调整到Co-CIPA。张启明嘴上说放不下瞬息万变的中国市场，实则是担心集团内部政治斗争尚未明朗，不能轻易将中心挪到欧洲，视线已经看向正给各位添茶的赵叶。
赵叶看在眼里，心里也在纠结。欧洲是她熟悉又亲切的地方，曾经在伦敦留学的经历让她眷恋，她甚至都想好了，和罗生的婚礼要在欧洲举办。可是眼下，她就要失去罗生了。
“赵叶，欧洲分公司靠你了。”张启明用英语，没有问询，直接口头下人事调任令，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哎，没有你在，以后要多辛苦小柯了。”
柯迪显然没意料到，有点惊讶，不敢接茬，默默吃三文鱼刺生。
“张总，太突然了，我可能还要想想……”赵叶换中文和张启明商量，不想让Ian尴尬。
“这么好的机会，你要顾虑什么？为了你的男朋友吗？”
罗生的话题又拿出来扎了她的心，赵叶不愿承认。“上次和您说过的，我想往内容创作转，在商务这一块真的……”
张启明突然又换成英语，开玩笑的语气向Ian解释：“我们的赵叶想当原创作者，看不上咱们的欧洲分公司。”
赵叶着急解释：“不，Ian，这几个月我在考虑未来职业方向的问题，更想尝试做故事创作者，没有别的意思！”
张启明继续英文问她：“那你怎么看我们Co-CIPA第一个合作项目，正在开发的法国漫画？”
赵叶不明白为什么张启明在这个场合突然像面试官一样问询，她有点蒙，但仍旧用英文回复：“故事还在第一稿的大纲阶段，是很典型的法国漫画，偏向人性哲学命题，在之后的创作中还要多注意下如何平衡通俗性，能在翻译成中文后如何在中文市场推广。”
张启明放下请酒杯凑近她说：“你这不叫看法，谁不知道文化代沟？就我看来，赵叶你要成为故事创作者，可能要重新读个大学。”
赵叶瞬间颅内爆炸，口不择言地说：“我也不是商务外贸专业的，让我驻扎在欧洲分公司开拓新市场，我是不是要重新读个国际贸易？”
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赵叶觉得眼前如父亲般带领她在职场成长的老板，那个亲切像一家人的老板，突然间在宴请英国贵宾的场合，拔刀刺过来，还不止一刀。她还带着委屈，毕竟对于创作这条道路的选择她也是摇摆良久，小心翼翼才说出口的。罗生敷衍她就算了，他不懂。张总为什么反对？
而张启明脸色亦黑，Ian这时候帮忙圆场，问柯迪有没有女朋友，没有的话来阿姆斯特丹交个欧洲女朋友。柯迪兴奋起来，主动请缨转正后马上打报告申请外派欧洲。张启明没接茬，换个话题也没再说这件事了。
自此后，张启明没有和赵叶主动说一句话。第二天一早让柯迪改签跟他一起先飞回国开会。柯迪把展会证和资料交接给赵叶，还剩下最后一个上午，辛苦赵叶一个人做收尾工作，按照正常计划明天的航班回国。
张总和柯迪走后，赵叶赶去展会场和Ian的团队一起做收尾工作。和员工一起搬完资料的Ian请她单独喝杯咖啡。
会展中心人烟渐少，一路上和离去的人道别。他们在露天咖啡吧随意坐下，今天的阿姆斯特丹温度有所上升，赵叶脱下西装外套，略微放松下紧张的神经。
“所以，你怎么样？看起来有些低沉。”
赵叶无力地笑了一下，面对Ian温和亲切又真诚的关心，不知从何说起：“A little bit depressed recently（最近有些忧郁）。”
“我很抱歉听到你情绪忧郁，但你能说出来就很好了。虽然不知道你和张总发生了什么，但你知道，我们一生都不可能只做一份工作。我以前还在伦敦西区演音乐剧呢。”
赵叶很意外，示意Ian继续说。
“这个世界竞争太激烈了，而且不宽容。我的伴侣，你知道她是中国人，告诉我在中国，生存都很辛苦，每个人都在与他人竞争，也不都友好。人生很短，要找到享受它的方式。不论你想创作故事，还是做别的，找到让你开心或者喜欢去做的事才是重点。”
赵叶极力忍住要喷薄而出的眼泪，Ian给赵叶大大的拥抱，与她告别。
“噢，太阳出来了，荷兰终于有晴天了！赵叶，你该去市中心逛一下，阿姆斯特丹很美，虽然不如伦敦。哈哈，have a good day!”
与Ian的简短对谈让赵叶短暂恢复了活力，她坐地铁到中心火车站，沿着石砖路穿过一条又一条小河。太奇妙了，一圈一圈的小河，串联了这座老城，桥下还有建在船上的住房。赵叶看时间还早，找了个咖啡店，查看堆积的邮件。一些IP清单资料整理并回复商务评估意见；HR提醒再不休年假，15天的年假就要过期；撰写出差报告发送给张启明和团队。处理完之后已经下午一点，阳光特别耀眼。她收起电脑，沿路拍照片，忍不住发给罗生一张小桥流水的风景照。然后又写了一张明信片寄往她与罗生同居的住处。
她想起和罗生刚认识时，她帮着搬拍摄设备，罗生夸她能干。
是，谁都夸我能干。张总也是，罗生也是，可是能干又有什么用，能让什么东西长长久久吗？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罗生的微信。
事隔72小时后，赵叶的（前）男友，罗生，终于回信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