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里藏春

天光刚漫过画室的窗棂时,林疏倪已经坐在诊疗中心的长桌旁。桌上摊着几张画纸,是孩子们昨天没画完的——小远的纸上,一颗歪歪扭扭的种子刚顶破土壤,旁边留白的地方,仿佛还在等什么。

她指尖捻着支绿色蜡笔,无意识地在纸上画着圈。手机里,程颂语的消息还停留在“放心,没新动静”,可她总觉得,那层被捅破的窗户纸,像悬在头顶的薄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细响。

闻弋走进来时,手里拿着本厚厚的册子,是“青衿计划”的阶段性评估报告。封面的蓝色标签上,有他用钢笔写的小字:“关注‘沉默群体’的艺术表达反馈”。他脚步很轻,直到走到桌前,林疏倪才惊觉般抬起头。

“早。”他把册子放在桌上,目光扫过那些画纸,在小远的作品上停了停,“孩子们对蜡笔的接受度比水彩高,采购部追加的这批安全蜡笔,今天应该能到。”

林疏倪“嗯”了一声,把手里的蜡笔放下:“我带了新写的片段,等下试试弹给他们听。”

“好。”闻弋翻开评估报告,指尖落在“音乐疗愈参与度”那栏,“上周的数据显示,有6个孩子会主动跟着哼旋律,比之前多了3个。”他语气很平,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工作进展,可林疏倪却莫名觉得,那几个数字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

小远走进来时,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纸团。他没像往常那样躲到角落,反而走到林疏倪面前,把纸团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就跑,耳朵尖却红得发亮。

纸团展开,是幅画。黑色的底色上,用白色蜡笔画了片雪地,雪地里,一颗种子正往上冒,顶端顶着个小小的音符。

林疏倪捏着画纸的指尖紧了紧。

闻弋刚好抬头,瞥见那幅画,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以前只用黑色。”

“可能……音符比太阳更让他觉得安全。”林疏倪轻声说,把画纸抚平,压在评估报告旁边。

***中午的食堂很安静,孩子们的笑声从隔壁活动室飘过来。林疏倪刚扒了两口饭,就见闻弋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他餐盘里的胡萝卜和洋葱被仔细拨到了边缘,像两小堆被遗忘的色块——他不爱吃这些,高中时在食堂吃饭,总是这样,把胡萝卜切成的小丁挑得干干净净,洋葱更是碰都不碰。

这个小动作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下林疏倪的记忆。她忽然想起高一那年,自己偷偷在画室窗外看他吃午饭,也是这样,用筷子把胡萝卜丁归拢到餐盘角落,只夹旁边的米饭和鸡丁。

心跳又开始乱了,却比往常多了点踏实。

“下午去录音室?”闻弋忽然开口,筷子夹着块鸡肉,“厂家说新设备的人声捕捉更细腻,适合你那首歌的气声处理。”

“可以。”林疏倪点头,扒饭的动作慢了些,“我把间奏改了下,加了段木吉他指弹,想试试效果。”

“嗯。”他应了声,没再多说,低头吃饭的样子很专注,侧脸的线条在窗外天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褚砚端着餐盘经过,冲他们扬了扬下巴,眼里的笑意明晃晃的,却没多说什么。有些氛围,连最爱调侃的人都知道,不该轻易打破。

***录音室的隔音门关上时,外面的声音瞬间被掐断。林疏倪坐在麦克风前,调试耳机的动作很稳,可心跳还是比平时快了半拍。闻弋站在调音台后,指尖在按钮上轻点,目光透过玻璃落在她身上,带着点工作时的认真。

“开始?”他抬眼问。

林疏倪点头,指尖落在吉他弦上。

和弦淌出来的瞬间,空气仿佛都静了。她唱的是《等春的种子》的新编版,去掉了之前过于柔软的修饰,多了点破土而出的韧劲。唱到“雪下的根,在等第一声雷”时,她忽然想起小远画里的音符,想起闻弋拨到餐盘边的胡萝卜,想起八年里那些没说出口的瞬间。

声音里不自觉地多了点东西,不是刻意的煽情,是某种沉淀后的透亮。

录音结束时,闻弋没立刻说话,反复听了两遍,才抬眼:“最后一段的尾音,比之前收得更利落了。”他拿起笔,在乐谱上标注,“这里的换气,保留你刚才的自然停顿,比刻意设计的更有力量。”

林疏倪看着他低头写字的样子,忽然说:“其实……《未化的霜雪》那首,也是这样写出来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像不小心碰倒了什么。

闻弋笔尖顿了顿,抬头看她,眼里没什么探究,只平静地问:“有感而发?”

“嗯。”林疏倪低下头,拨了下琴弦,“有时候写歌,像在跟自己对话。”

“能让人听进去的歌,大多如此。”他语气很淡,把乐谱推过来,“你对‘情绪’的捕捉很敏锐,这是天赋。”

他的坦然像面镜子,照得她之前的紧张有些多余。原来在他眼里,那首歌只是首“能让人听进去”的作品,她的那些藏着掖着的心事,在专业的评价面前,忽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离开录音室时,夕阳正斜斜地穿过走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疏倪抱着吉他走在前面,闻弋跟在后面,手里拿着那本评估报告。

“明天有场家长交流会,”他忽然开口,“想请你去弹首歌,不用太长,就刚才那首的片段就行。”

“为什么是我?”林疏倪停下脚步。

“家长们需要知道,孩子们的那些‘说不出’,可以用别的方式表达。”闻弋看着她,“你的音乐,能让他们相信这一点。”

林疏倪想起那些焦虑的家长,想起报告里“家长认知偏差”的数据,点了点头:“好。”

走到门口时,她从包里拿出个小小的音乐盒,递过去:“上次在老城区看到的,木头做的,不容易摔,放活动室应该合适。”

闻弋接过来,看了眼上面刻的种子图案,拧了拧发条。旋律淌出来,是《等春的种子》的简化版,清清爽爽的。

“谢了。”他把音乐盒放进公文包,“我让助理明天摆到画室去。”

车子发动时,林疏倪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闻弋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本评估报告,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金边。他没看她的车,正低头翻着报告,手指在某一页上轻轻点了点。

她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那些藏在歌里的十年,那些没说出口的心事,未必需要一个明确的回应。就像小远画里的音符,像闻弋拨到盘边的胡萝卜,像此刻夕阳里的影子,存在本身,就已经是种意义。

车子汇入车流时,林疏倪打开车窗,晚风吹进来,带着点秋天的凉意。她低头看了眼副驾上的画纸,小远画里的音符,在暮色里仿佛真的在轻轻跳动。

有些故事,不需要说破。留白的地方,自有生长的力量。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