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明明穿过建兰路市场,一路向北来到七里河中街,又走到安西路小学旁边。一个红砖铺就的小巷道,巷道很浅,不足二十米,巷道尽头有个锈迹斑驳的深红色铁门。
推开铁门的刹那、恍若隔世,进门左手一张铁腿长椅,椅面上看不出颜色,有红有棕泛着旧时光。穿过门廊是一进四合院,窗户是米字格,玻璃和纸很飘渺的组合,中间有红色的剪纸,墙体透着土砖的红,门窗却是旧粉蓝。
东屋门口有一棵葡萄树,叶子很大,葡萄就像青麦穗细细小小,树下有个小木桌,桌上有一盘残棋,两只竹椅歪歪斜斜。
明明说:“这张桌子属于老客的,预订不了。”
院子中间有颗苹果树,六月浅夏苹果像核桃一般大,树下面同样一张小木桌,桌面是陈旧的原木色,四周雕刻空心花纹,竹叶梅花相连,有四个矮背躺椅簇放。
堂屋门口有一张长条桌,两条长凳子磨的锃光瓦亮,西屋门口的芍药花已经过了花期,上面结满花瓣一样的结,没有放桌子,但是有一个大水瓮,里面有荷花探出花骨朵,粉中带青,旁边几个小马扎随意摆放。水瓮旁边用青砖青瓦拼凑延伸可以放东西的一个石墩,我第一感觉坐这里很放松。
明明说:“难得你这么有情趣,我也喜欢这里,订的就是这位置。”
茶伙计端来四碟小菜,腌过的红萝卜成了深桔色,红色的辣子油青绿的蒜苗,一盘苜蓿核桃仁,一盘腊猪嘴,一盘凉拌藕片点缀着红艳艳的小米椒。
明明要的是三炮台,我要了一杯清茶,伙计说:“你点的菜上齐了。”我笑:“老板不爱财啊,四碟小菜两茶杯再无多余地方摆人情了。”
明明说:“老板唯吾知足,咱也唯吾知足,两人四菜一人一杯清茶闲聊寡谈,想说了说,不想说了听花解虫鸣,你不喜欢这儿?”
我说:“正合我心,于闹市有这清静之处,菜有颜色茶新沏,两个路人凑一处,妙妙妙。”
明明大笑:“我说你与众不同,还真是,长的不好看吗,还耐看,说话不着调吗,却有味儿,奇怪怎么还待字闺中愁嫁!”
我说:“男人四十还可充少年,女人四十心已衰,没了情欲少了梦。”
明明说:“讲讲你的故事呗,你没故事天理难容。”
我说:“我没故事,你有故事你讲!”
明明说:“我的故事只有开头,还没结尾,反倒是这里老板有故事。”
我说:“你真八婆。”
明明说:“别人的故事只是故事,讲多了就是故事,只有自己的事才是故事,讲给懂你的陌生人,比如我,我好像懂点你昂。”
我说:“你想听,你不知道我的事?”
明明说:“知道一点点儿,我小姨说的,和我一样小不更事过。”
我心里就可怜我妈,费了多少心机遮掩我当年的懵懂莽撞带来的疼,还是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明明没看出我的突然不快,他自顾自说:“老板叫文凯,听说他生意做的很大,这里只不过是他的一个交汇点,他烦了就来这里不管春晓秋冬坐在门口那条长椅上,像等人又像犯瞌睡,睡醒了就走了。”
文凯、文凯又是文凯,穿城而过的黄河水那么长,却能无时不刻的遇到熟人,那个二十年前的熟人。
二十年前熟放现在已经夹着生,我对文凯一无所知,只知道他有个画廊,有个毛毛喜欢他,不知道他还有这一院四合院,更不知道他烦什么再等谁!
我的心像着了火着了魔,满脑子都是文凯,那个二层楼高的画廊,那个板寸一身休闲,牛皮高帮鞋的文凯。那个见了变了,一身内敛裹不住的渗着距离,我以为是自己胖大臃肿不般配,原来却是他生意做的很大。
我突然间惧怕,不自信很空很失落。原来我还是再等,等那个长发,吃牛肉面加大饼的男人,一次吃五碗面皮的男人。
明明看我不搭腔,他端着盖碗刮着浮茶:“有故事好啊,故事就是阅历,就像一本旧书,翻看的人多了它才旧,不像新书摆在床头落旧尘。”
我没有说话,明明问伙计:“小宋,你老板今天来不来?”
小宋说:“说不上,他像仙要来就推门进来,不来三月不见他。”
明明说:“这里就由着你们几个卡油嗨吃了。”
伙计说:“明哥,别逗我,老板能做成老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铁皮门吱扭扭的被推开,伙计低声说:“曹操来啦,不是曹操是老板来啦。”
铁门吱扭扭的响声里,穿着灰西服的文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