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路有座破旧的戏台,几百年来周围的景致换了又换它却依旧在那里,风雨不倒。
坊间传闻,那里闹鬼。一到深夜就能听到期期艾艾的女声悠悠的唱着戏腔。还有人亲眼看见那女子,一身藕粉戏装挥着水袖,在台上站着。
大家都说,那女子是冤死的。怨念太重才迟迟不肯离去。那些年做过的法事不少,却赶也赶不走。之后一过丑时,长宁路便被封锁,不让任何人进入。
此刻,长宁路已封锁各个出口。熄灭所有路灯,黑漆漆的一片森人极了
午夜的钟声敲响,戏台两侧的灯“碰”的一声突然亮起。昏昏暗暗的灯光照着破旧的戏台,穿着旧时戏装的女子,出现在舞台中央。无人配乐,女子空灵婉转的声音,悠悠响起: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游园惊梦的片段被她唱的更是哀怨。
傻丫头,唱什么唱啊,几百年了还不死心。枝头的布谷鸟突然出声。
你不懂,女子转身漏出一张化着浓妆的脸,脂粉厚重,却依旧掩不住那双波光粼粼的剪秋瞳。
都几百年,那人要是回来,早就来找你了。你要知道,他才不会像你一般留恋着人世万物。他会的,女子的嗓音不似唱戏时婉转,似乎透着几分微弱。
死都死了,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固执。布谷鸟很是生气的开口。
几百年前,那时女子还是长安城唱戏的第一名角。论谁不知道容貌才艺双绝的柳七七。那些纨绔子弟常常为了看美人一笑,一掷千金。
柳七七淡然一笑,就依旧唱着那柔回百转的戏腔,那些世家子弟她一个也看不上。
直到那天,她在重重看客中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眼波流转的惊鸿一瞥,就惊艳一生。
秦穆那时刚回长安,便听好友说起这位女子,那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他也学其他人送花,约饭。
柳七七也是心悦与他,所以秦穆送的东西,她也不向往日那般拒绝。而是宛然接受。
那时布谷鸟还是个教昆曲的阿姐,她对柳七七说:少和那些富家子弟来往,他们家风严明绝不会娶你一个戏子相伴一生。
年轻气盛的柳七七那里听的进去,她依旧我行我素,和秦穆互诉衷肠,戏也多半唱给他一人听。
秦穆也确实喜欢她,每天带她去各种高档地方游玩,温柔的喊她卿卿。甚至告诉她,自己会娶她为妻。
柳七七也信他,可有些事情总是旁观者清。秦穆的风流韵事传回秦家,秦老爷大怒。呵斥他居然和一戏子走的如此之近。一顿惩罚之后,就要将秦穆送去别乡。
秦穆不愿,秦老爷便已柳七七性命相逼,秦穆拗不过最终点头答应。
离别之际,秦穆翻墙出院。跑去长宁路找柳七七。柳七七听闻他要离去的消息,一双剪秋瞳瞬间红了一片。
秦穆拥她入怀,柔声安慰:七七要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给你一个家。
柳七七也是泣不成声:好,我等你,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秦穆果真走了,一走多日。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柳七七整日忧愁的瘦了大半,那戏服也是穿的松松垮垮。
阿姐跟她说:别等了,那秦公子一走,怕是不会回来了。人家那还记得你?柳七七摇头:他没有,他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所以才没有消息的。
我要一直等着他。
阿姐嫌她固执,不再说下去。
秦穆走了一年又一年,柳七七等了一年又一年。信件隔三差五的才传来一次,后来干脆断了联系。
可世间痴情之人极多,柳七七偏偏成了中间的一个,劝说之人极多她充耳不闻。
又是一年过去,秦穆已经走了三年了。长安城一富商瞅上了出落的更加亭亭玉立的柳七七。
威逼利诱下,柳七七不肯屈服。委屈了也只自己悄悄哭一场,那富商的行为愈加过分。柳七七被逼的逃窜不得,也很少上台唱戏了。富商那受过如此委屈,不识好歹的柳七七渐渐让他失去耐心,甚至惹怒了他。富商开始散播柳七七的谣言,变相的侮辱谩骂。曾经听戏的人也变了眼光看待这个赢弱不堪的女子。
听她唱戏的人越来越少,戏班子的老板也开始对她不再照顾有加,准备培养新人。
秦穆不再来信,众人纷纷厌恶。姐妹疏远。柳七七憔悴的失去人形。神色日渐黯然下去。
阿姐担心她,却不知从何安慰。
柳七七哭的次数越来越多,那日富商又来闹事,闹的极大。柳七七当众红了眼眶。那夜她房里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日,柳七七坐在镜前。抹起脂粉,点起绛唇。穿起那身戏服,凤冠稳稳的戴在头上。柳七七说:她要唱最后一场戏了。
众人以为美人受挫,决定收台。又如当年之时,台下座无虚席。
柳七七站在台上婉转的声音响起,水袖在空中飞舞: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罗衣欲换更添香。
唱了最后一句,柳七七将水袖再次朝空中抛去,而人却向后倒去。鲜血喷洒在空中,染红了白色的水袖。
众人被吓的如鸟兽惊散,谁想的到。那样一个女子终是受不住世间的鄙夷,撒手而去了。
半生浮萍随水逝,一宵冷雨葬名花,有人说她是不堪羞辱而死,有人说她受不了相思之苦而死。可众多猜测之后,长安再无佳人。再无能把那一曲心酸唱的婉转动听之人。
不屑一顾是相思呐,世间再无柳七七。而众多心有不舍的魑魅魍魉中,却多了一个。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柳七七往复唱着。她在等她的公子回来,无论多少年。
傻啊,真傻!布谷鸟也飞走了。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可柳七七不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