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先生和堂兄弟一起吃饭,喝了酒,没有喝大,却喝吐了。当我看到先生吐完酒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我瞬间就感觉窒息,浑身僵硬,呼吸急促,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不是心疼先生,二十多年的那些场面又一次开始播放,就像一把凿子一样开始挖我的大脑,我知道自己又要好久好久不能平复。
那是2006年农历腊月二十二,晚上。也许这个时间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小姨家的表妹出生,父亲骑摩托车载母亲去吃喜酒,不知道父亲喝了多少酒,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不清楚多少迈的车速撞在了哪里,对于醉酒的父亲全然不知,事后听母亲讲,父亲当天已经是醉酒状态,走路都走不稳,还逞强的非要骑着摩托车,还要载着母亲,曾经的侥幸这次没有得逞,母亲没有戴头盔,被甩出去好远,重重的磕在路沿石上,出事的时候父亲已经醉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是醉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母亲被摔晕以后,自己说过了许久许久,求生的欲望使得自己慢慢的爬起来,朝着路边的一户人家走去,之后的事情,我是听医生讲给我了。120出车,把父亲母亲,拉走了,直接拉去了急救室。
当时晚上7点半左右,我和妹妹刚喂完猪和鸡,准备吃饭,大伯说医院把电话打到他那了,说父母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抢救,让家属带着钱赶紧去医院。我赶紧拨过去父亲的电话,电话是医生接的,在确认我的身份后,医生跟我说母亲还在抢救,父亲稍微轻一些,现在还在昏迷,你带着现金赶紧来医院。
我那时候19岁,刚上大一,妹妹12岁才念初中,家里一分多余的钱都没有。“大爷,家里没有钱,你能先借给我们家么?我给打欠条,将来我一定还”“我哪里有钱,钱已经都买饲料了”其实我知道大爷家有钱,不给我也能理解,大爷是怕,借出去的钱打了水漂,听医生说一个在抢救,一个还昏迷,万一情况不好,都去世了或者治疗要花很多的钱,借给我了,我将来怎么还,更何况我还是个学生。我乞求着大伯帮帮我,大伯说,那这样一会把二伯叫到他家,一起想想办法。
二伯,大伯,大妈,还有我,我们四个在大伯家,大伯给我出的主意,让我给我舅舅们打电话,借钱,当时的我已经六神无主了,立马打过去,舅舅说没有钱;大伯又想出来主意,我们兵分三路出去借,大伯二伯主要去父亲的堂哥堂弟家,他们两个分了一下,就出去了,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话,我只能先跑回去把妹妹安顿好,第一家去了邻居的大姨家,姨父二话不说,拿出家里仅有的1000元,直接给了我,我说我给打个欠条,姨父说不用,赶紧去医院吧,从大姨家出来,我给初中的数学老师打电话,老师知道后,直接让我过去拿,说刚发了工资,都给我了,2500元,大伯二伯,出去只有一个三大伯借给了600元,再没有借到,这样我揣着4100元,坐着村里的出租车,直奔医院。
坐在医生的办公桌前,听医生给我讲着父母的情况,母亲脑子中有大块的淤血,需要治疗吸收掉,如果吸收不了需要做开颅手术,锁骨骨折两处,父亲没有大碍,只是面部痉挛,没有伤到头和骨头。年轻的医生,问我是患者的什么人,我说是女儿,医生还问我的职业,我如实的回答学生,医生问我带了多少钱,我给医生看一看借来的4100元,医生还了解到了当年父母没有买农村合作医疗。等医生说完我询问医生“大夫,能不能在这坐一会,我现在起不来”医生什么也没有说,使劲的点了点头。
当我走到母亲病床的时候,看着黑黑的血顺着母亲的耳朵一直往外流着,大小便失禁拉在床上,母亲微弱的睁开眼睛,看看我,伸手被我握住。等母亲睡着,我来到隔壁的病房看父亲,依然醉酒中还没有清醒过来。大伯在跟前看着,我趁机跑到医院的小卖部买了两包卫生纸。
后来母亲的耳朵不再流血,父亲也醒了,急诊的大夫来找我催款,他把我单独叫到医生的办公室,问我母亲的情况,跟大夫们说着,“没有医保,孩子还是学生,醉酒车祸。。。。。。”多年以后才明白,医生说这些的意思,在保命的前提下,做最基础的治疗。
两天后,腊月24,我给父亲办理了出院,一来妹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这样父亲回去后,家里有个大人,回到家在镇上的卫生院打打消炎的药,也能节省医药费,我一个人照顾两个病房的病人,确实应付不过来。我得带着母亲去做检查,去给他们买饭,打水。。。。。。
父亲在住院的这两天里,父亲病房的病友知道了父母的情况,有个大姨,特意过去看看我,问我需不需要帮 忙,在病房门口我一下子抱着阿姨哭了,不敢出声,不敢抽噎,阿姨给我擦擦眼泪“闺女,你爹娘现在就指望你呢,你得挺住呀”
腊月25,母亲也出院了,理由是,没有钱做接锁骨的手术,母亲脑子中的淤血也被吸收了,剩下的医生判断完全可以自己吸收。其实最主要的是,费用。
给母亲办理出院,并不是不给她治疗,是我听说在邻市有个祖传的接骨,费用会少很多很多。费用就是少很多很多,仅有的1000元肯定也是不够的。腊月25晚上,月亮很亮,我在院子里,给同学打电话,借钱,同学接通的那一刹那,我就哭了,抱着笤帚,在院子里,同样不敢抽噎也不敢出声,在听说情况后,同学跟我说,他没有钱,但是他会想办法,让我放心,毕竟大家都是学生,没有钱是很正常的。
父亲的堂弟四叔,以前在祖传接骨的地方接过骨,腊月26日一早,我、四叔、母亲搭载村里的出租车,直接去了几百公里以外的祖传接骨。送到以后我就让四叔和村里的司机,直接返回了,我带着母亲挂号,看病。
医生根据母亲在医院拍的片,把母亲的骨折部位对准,贴上祖传的膏药,用木棍固定好,需要在那个简陋的医院里打点滴,吃药,换祖传膏药,一般需要7天,7天的时候骨头基本长好,就可以拆了回家了。上午同学给我打了700元,很快我就交了1500元的治疗费,在简陋的集体宿舍中,我把母亲安顿好,就出去找公话给那些同意借给我钱的同学打电话,那时候手机还有漫游,比较贵,害怕停机了,一般就是给同学发信息说借钱,如果同学能借给我,我就找个公话,给打个电话,确认下,不是骗子。有100元的,有500元的,有600元的,就这样我又凑了2300元。
腊月29,我想找找医生,跟医生说说家里的情况,能不能回家休养,毕竟年底在那个乡镇上买饭都不好买,而且还那么贵,买一份饺子,一包煎饼,让母亲吃饺子,剩下的饺子我卷在煎饼里吃。但是由于没有新入院的医生,医生一般就不去上班。我把想法告诉父亲,父亲在29下午给医生打了个电话,当天下午医生过去查看了母亲的情况,骨头位置都对的准确,答应让我们回家过年,年30,上午换了药,交了费拿了药,还剩下600多。收拾好,村里的出租车司机,过去接的我和母亲,大年30下午3点多,我带着母亲回到了家。
因为一场醉酒,我差点失去了我的至亲,让我看见了世间炎凉,也让我感受了人间温暖。感谢那些年曾经默默帮助过我的人,我的邻居大姨,我的初中老师,父亲病房的阿姨,村里的出租车司机,那些救治父母的医生,那些借给我钱的同学。
也许是当时太重了,把我压怕了,每当看到醉酒,我的脑海中就像有个小人在放电影:母亲耳朵流血的画面;母亲踉跄去呼救的画面;和亲戚,亲人借钱被无情拒绝的画面;母亲颤颤巍巍的睁开双眼,拉住我的手的画面;父亲狰狞的面颊上涂满血渍的画面;自己在院子里抱着扫帚无声痛哭的场面。。。。。。。。。其实我是害怕,害怕一生中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想我一定再也没有力气去面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