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是这个不满千人的小村庄里，屈指可数的几个拿退休金的工人之一。一个月3300。这在农村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一年接近4万块。在农村里如果只是种庄稼，年头忙到年尾，累个半死，一年到头的收入有个万把块就不错了。

老孙头今年72了，这个岁数不算大。在村子里，七十多岁的老头老太只要没病没灾，能动的了，都下地干活。七十多岁的老两口种个四五亩地，不用找人自己就能把地里收拾的利利索索。老孙头身体还算硬朗，再活个十年八年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如果能再活十年的话，这干巴老头子每天什么都不用干，就在大街上下下棋，拉拉呱，舒舒服服的就能赚接近40万。这绝对是一笔庞大的资金，村里多少年轻人花大力气十年也不见得能赚40万。村里的人哪一个算算这笔账，都觉得很眼红。

老孙头有四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接了老孙头的班，在山里林场当林场工人，每个月都有工资。

老三离婚得有20年了，离婚后一直在家呆着，也不怎么出外打工赚钱，在家得过且过过日子。前几年娶了同村丧偶的一个媳妇，带来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再加上自己原来的一个女儿，一下子变成五口之家。光棍多年忽然有了老婆儿子，老三高兴了一段时间，立志努力过日子。奈何多年闲散惯了，坚持没多久又恢复了好吃懒做的老样子。两个女儿都出嫁了，儿子还小才上初中。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没钱养活也不想办法，无奈，还是媳妇外出打工赚钱，供儿子上学。

老四在村里算是比较能折腾的，搞过砖厂、做猪经纪人、放贷等等，是村里不用出外打工就能把日子过的比较滋润的能人。

夏天里，老孙头犯了腰腿疼的毛病，走不动道。哥四个聚在一起商量养老的事。最后商定：老大老二是工人，不分老孙头的工资；老三在家里闲着，老孙头就由老三来照顾赡养，老孙头的工资拿出600元做生活费（一天算20），500元分给老四，还剩2200元给老三做照顾老孙头的工资。老大老二自己有工资也不用出力照顾老头，没有异议；老四什么都不干一个月分500元，也没有异议；老三闲着也是闲着，现在出点力气照顾照顾老头，一个月赚2200也没有异议。

于是老孙头搬到老三家由老三赡养。如果是一直按照这个计划发展的话，皆大欢喜，可老孙头偏偏闹出事情。

在老三家住了没俩月，老孙头就不干了。

“一天到晚的就吃饭了能见到人！不管不问的啊！”“不愿意养我呀，我上老四家去！”老孙头嚷嚷着。

老三不爱听了，觉得老头就是瞧不上自己，不管怎么做都是老四好，自己出工出力的还是老四好！

“不愿意在这里拉倒！”

于是老头嫌儿子照顾的不好，儿子嫌老头闹腾，一个要走，一个不愿意留，老头子就去老四家了。

去老四家，这下老三、老四都不满意了。老四嫌老三不养老头子，发狠说：“不养老头子你什么也没有，活着死了什么都没有你的！”老三听老四这么说不干了：“凭什么什么也没我的，之前你什么也不干还有500块，到我这里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多了也不要，就要500！”

哥俩就吵吵起来了，老四一贯比较霸道，差点把老三家给砸了。老三吃了亏，一生气报了警。

派出所来了两个民警，一听这情况，说：“你们这属于家庭经济纠纷，不属于我们管辖范围，真想解决的话得去法院上诉，让法院解决。”

前村支书和老三是邻居，按辈分和老孙头一辈，老三、老四都叫他叔，他也过来了，把老三一顿骂：“这点事你看你闹的，还报警，不丢人吗！让人家看笑话啊！”老三看派出所的人员也不管这事，买了条烟塞给民警，让民警回去了。

老三报了一回警，啥也没得到，还搭了一条烟，再也不理老头子和老四了。老孙头心里有气，自己这还没死呢，就为这点工资闹架。老孙头本是个骄傲的倔老头子，可到这个光景，也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们闹，自己心里憋着气。

最终，老孙头还是住到了老四家。说是老四家，实际是老四的老房子。老四两套房子，前后挨着，老四一家住后面新房子，前面的是老房子，放一些闲置的家具。把老孙头安置在老房子，早中晚饭点，做好了饭，老四媳妇或者孩子就去给老孙头送饭。

到了秋收时节，都忙地里的庄稼活。老四一家忙起来，饭点就不那么保障了。到饭点来不及做饭，就差孩子给老头送两个馒头，有前顿饭剩的菜的话就捎带端一点去。

对此，老孙头颇为不满。有的时候他拄个棍子到街上来，会向路人絮叨：“还不如以前呢，以前还有个热馒头，现在馒头都是凉的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后来越发严重，有的时候老孙头直接躺在街上，路人问：“你躺这里干什么呀？”“等着送饭呀！”“你起来家去等着吧！”“不行呀，我得在这看着，谁知道还给送不送啊！”

老孙头越来越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他是村里仅有的几个吃退休金的工人之一，应该过的风风光光，孝子贤孙围着，一呼百应，让人羡慕。而这光景，却过成这般日子。“老大老二不管不问，老三养活我就是为了赚我的钱，寻思指望老四，这老四还不如老三！就给吃个凉馒头！”

老孙头觉得自己活着只是苟延残喘，儿子们根本不关心自己的死活，他们只是把自己当成赚钱的机器。“好！既然你们只想着钱，不想着养我，我就死给你们看！”老孙头心里想着。其实他不是真的想死，他只是想用死来要挟儿子，让儿子好好赡养自己。“我不是你们的赚钱机器们，如果我死了你们还怎么赚钱！你们不得好好养我吗？”老孙头这样想。

于是老孙头不断向邻居、路人，传达自己寻死的念头，希望他要寻死的消息能传到儿子耳朵里，然后儿子们“当头棒喝”般醒悟，好好的孝敬老子。

有一次老孙头腰疼的厉害，坐在大门口和邻居说：“腰疼啊！不如死了算了！”

还有一次老孙头爬上平房顶，站在上面对外面路过的老付说：“你说我从这儿跳下去能摔死了吧？”老付怕接了话茬老孙头立马寻死觅活要往下跳，还得去拉一下，就没有接话，看到他家院墙下几棵核桃树结了不少，就说：“这两棵核桃结了不少啊！”老孙头见老付不接话，翻了翻眼珠子，从平房顶下去了。

老孙头经常拄个棍子，胳膊下面夹根绳子到人多的地方转悠。逢人就问：“你说在这上吊能吊死了吧？”开始还有人劝一劝，说：“可别想不开呀！”后来大家都装听不见了。

老孙头的寻死，没有换回儿子们的醒悟。他老了，再也不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指点江山，所有人都听他的，都围着他团团转了。他现在只是活着而已，活着为儿子们赚钱，多活一年是一年。只有被想起的时候，才给送碗饭菜。

在花生快要收完的时节，老孙头上吊死了。

老孙头找的上吊的地方，是村里的晒谷场。在晒谷场旁边很矮的一棵小弯弯树上，老孙头一根绳子吊死了。晒谷场里人来人往，都忙着晒花生，就是没有人看到他在那里搭绳子上吊。他的衣服兜里还装着剪刀。可能他想着晒谷场里人多，在那里上吊能被人看到，可能他想着真不想死了就拿剪刀剪断绳子。可没有人看到，他自己也没有剪断绳子，老孙头就在那棵小弯弯树上吊死了。

老孙头上吊死了，村里又少了一个吃退休金的工人，一年有接近4万工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