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是还不起的吧，这些人多数没念过书，想法也简单，今朝有酒今朝醉呗，贷款的时候很少有人问我利息，我抽多少手续费他们都不关心……”
01
继上一个笔记本黑屏、死机、最终报废的第27小时后，我接到了雷庄的电话，以4000块的价格收到了一台九成新的macbook。
雷庄是做本地网络贷款的，之前被朋友拉进过一个本地的微信群，还没等我退群，就收到了雷庄的好友申请信息。
雷庄的头像直截了当的写着“信用卡，网贷”以及一些个人信息，验证信息是“本地人，加个好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用到了”，不知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向来反感小广告，反感陌生人的我却点了“接受”。
不像别的微商或推销员那样死缠烂打或者成天各种信息群发骚扰，雷庄只是在我刚接受好友申请后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顺手”捎带了一句:“我是做网络贷款的，有需要可以找我，朋友需要也请帮忙牵线。”
我说“好”，寒暄几句后，便和雷庄成了朋友圈的点赞之交。
后来我在朋友圈以1块钱的价格卖了一幅自绘的油画，雷庄抢到了，我们的交集才渐渐多了起来。
雷庄今年29岁，没什么学历，也没什么社会履历。在社会上没头没脑地混了几年后，靠着家里给的赞助租了间小门面房，做起了贷款生意。
其实单子多是些网络贷款，他收入的大头也是网贷，开间门面房，不过是“忽悠忽悠”不懂网贷的中年人，给他们个心安。当然，也方便抵押贷款什么的。
网贷生意在我们县城那样的小地方，到现在也还是空白市场，真正做起来的没几户，站在风口浪尖，没什么文化的雷庄也迅速飞了起来。这才做了不到三年，雷庄就靠这门生意娶了媳妇儿买了房。雷庄说话向来直爽，买画的时候就一直和我说:“其实你画的东西我也不懂，就是想给新房挂个装饰品。”
我不懂贷款的生意模式，他也不避讳，直接说:“网贷的话其实我就是个中介，收手续费的，一单有10%到20%，看金额大小；抵押的话和银行一样，收利息。”
02
“那咱们这儿找你贷款的人多吗？”
他有些得意:“简直不要太多，学生装大款要贷，女人攀比买奢侈品要贷，做生意的资金周转不过来更是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
“他们为什么不找银行呢？你这利息可比银行高多了。”
雷庄大大小小说了一堆，归结起来主要原因不过二点:学生和女人对银行贷款不了解，偶尔有了解的也拿不出什么能抵押的东西；银行贷款下单慢，很多商人不是没钱，只是资金周转有问题，虽然雷庄利息高点儿，但他们用不了几天，利息也在可接受范围内。
“那些女人和孩子能还上贷款吗？”
雷庄事不关己的语气:“我就是个中介，他们还不还关我什么事儿？”等了会儿，又说:“多是还不起的吧，这些人多数没念过书，想法也简单，今朝有酒今朝醉呗，贷款的时候很少有人问我利息，我抽多少手续费他们都不关心……”
“还不上会怎样？”
“开始的时候是给他们的父母、通讯录的好友打电话、发短信骚扰，这个时候多数人就会想办法还，毕竟都是群居动物，谁也不愿意别人看不起。不过谁也不是土豪，靠工资和啃老呗。”
03
但是，雷庄却告诉我，最惨的还是那些还不上钱的商人，轻则生意受挫，重则利滚利、家破人亡。
我是山西人，我们这儿的有钱人大都做的还是些煤矿生意。煤老板大家知道的，财大气粗，说话豪爽，做生意豪爽，其实他们贷款的时候才叫真正的豪爽。
雷庄说，他曾为一个煤矿的合伙人担保贷过100万的欠款，抵押的是一套地理位置、装修都特别好的公寓，年利息30万，他拿利息的10%。开始的两年，煤矿生意还算不错，煤老板挣得也不少，虽没还钱，每年30万的利息还是轻轻松松就可以交上的，借债人也乐见其成，年年27%的利息，股神也不过如此。
但到了第三年的时候，煤老板的资金链出了问题，贷款人没拿到钱，丝毫不看前两年60万的面子，一天也不愿意等，催促雷庄联系煤老板，要么把30万的利息交上来，要么把房子给贷款人腾出地方。
煤老板的情况雷庄是了解的:这两年虽赚了些钱，可除了村里有间冬凉夏暖，卖不了几个钱的泥瓦房，就只有抵押出去的那套豪宅了（我们县里一套普通房子的价格在40万左右，煤老板那套估值在120万）。
原因是煤老板的妈妈不久前得过场大病，本就花了不少钱；儿子成绩不好，高考走艺术类专业更是花钱如流水；加上近两年家里条件好了些，媳妇儿认识了群成天只知道“买买买、比比比”的贵妇，除去还给借债人的那些利息，根本没多少盈余。
“看着他们一家人灰头土脸的搬出了那套装修得漂漂亮亮的房子，我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但说白了我就是个中间人，说不上什么话，而且贷款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
雷庄接着说:“可能这就是人们愿意贷款的原因吧，100万是他们的，房子他们也在住着，想着只要能按时交点儿利息，什么也不用失去。如果一开始就要把房子先给贷款人，可能他会换一种选择呢!”
雷庄把手里的笔记本交给我，说:“已经恢复出厂设置了，什么痕迹也没有，你放心用吧。”
我点点头，向他致谢。
雷庄接着说:“谢谢你的画，电脑不赚你钱的。它的前主人找我贷了4000，到手3600，我就赚个400块的中介费。”
我笑笑:“什么都和我说，不怕我找你贷款的时候压价格啊？”
雷庄说:“我看的出来，你不是会贷款的人。你踏实，不做白日梦。”
“你的意思是，贷款的人都是做白日梦的吗？”
他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也不是，生意做的大的人和足够理智且理财能力特别好的人也会贷款。”
04
我请雷庄去喝了杯咖啡，听到了下面的故事。
雷庄说:“对方是个女孩儿，大学刚毕业的样子，2016年3月来找我贷的款。可能是因为家庭条件确实不太好吧，拿不出能抵押的东西，一条项链都没有，最终也选择了网络贷款。”
“其实女孩儿是有能力赚钱的，以她的学历，一个月赚个几千块也不是问题。可能是她想要更好的人生吧，铁了心要考CPA，报名费、课本费、补习费，加起来至少要两万块。半工半读的效率确实不太高，她想趁着年轻给自己一个机会，和命运赌一把，所以来我这儿贷了2万块，报了辅导班，去安安心心地准备考试了。”
“后来呢？她有没有如愿以偿？”我忍不住想问。
“有，她考上了，16年12月的时候拿到了CPA的证书，拿到了上海一家会计师事务所的offer，月薪两万块呢，据说还有奖金和分成！一个月的收入就能还上贷款！”雷庄语气里洋溢着兴奋，好像拿到offer的是他本人一样。
雷庄接着说:“我没收她的手续费，就是说这笔生意其实我一分钱都没赚到。但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这份儿工作是有意义的。”
咖啡喝完了，我和雷庄说了会儿闲话，他突然说:“其实多数人还是因此负债累累的，能把贷款当成投资的人只是少数，借贷公司能给我们10%的中介费，其实就已经说明一切了。人活着，还是理智一点儿的好!”
我鼓励他:“至少你还是幸运的，娇妻豪宅都有了不是？”
他摇摇头，苦笑着说:“房贷和老婆压着，想脱身都难了。而我这些压力背后，还带着太多人、太多家庭的欲望和无奈。涉及到金钱和人性的事儿，谁说得清呢？”
朋友圈里雷庄又发了几条朋友圈，我默默翻着，不自觉地点了个赞。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除了个别看得清、拎得清的聪明人，谁不是在庸人自扰？或为名，或为利……
05
半年后，我突然听说，雷庄经手的一笔借贷，借款人还不起，被贷款方逼得走投无路自杀了。虽然雷庄只是中介，但还是被卷入了这场人命官司。据说要在里边蹲上些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