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林夕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将屏幕上“婚礼待办事项”列表里的“确认宾客座位图”一项，利落地标记为“已完成”。
她坐在自己一手打造的“溯光”买手店二楼的办公室里，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为原木色的地板铺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她钟爱的雪松香薰气味，一切都井然有序，如同她的人生。
还有两个月，她就要和沈振宇结婚了。
门被轻轻敲响，助理小李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林总监，您之前选的那批意大利手工香薰蜡烛到货了，品控完美！另外，‘星澜’项目的沈先生十分钟前来电，提醒您今晚七点，在云端餐厅与双方父母的晚宴。”
林夕抬头，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辛苦了，蜡烛按计划陈列。告诉沈先生，我会准时到。”
小李点头，又忍不住补充：“总监，您真是我见过最淡定从容的新娘了，什么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林夕笑了笑，没有回答。淡定从容？或许吧。她只是习惯将所有事情，包括婚姻，都置于可控的范围内。与沈振宇的结合，是双方经过理性评估后做出的最优选择。他家世优越，事业有成，性格温和，尊重她的独立，并且，和她一样，追求一种稳定、高效、免于情感剧烈消耗的生活模式。他们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激情，但有足够的默契和尊重，这很好。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振宇的消息：「夕夕，餐厅已确认。我刚和伯母通过电话，她对我们选的婚宴菜单很满意。一切顺利。」
「收到。」林夕回复，言简意赅。
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秋季选品报告，林夕起身，走到窗边。楼下是城市最繁华的商圈，人流如织。她的目光掠过喧嚣，落在对面一栋设计感极强的灰色建筑上——那是“辰星建筑事务所”的所在地。
江辰。
这个名字在她心里轻轻掠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和……某种难以定义的复杂情绪。他是她大学时代好友苏晴一度心仪的对象，后来阴差阳错，成了她林夕最好的朋友之一。一个沉默、严谨，却会在她需要时永远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想到江辰，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他上个月说，要送她一份新婚礼物，是他亲手设计的。以江辰如今在建筑界的名气，他亲手设计的礼物，价值不菲，也意义非凡。只是他最近似乎格外忙碌，连消息都回得简短。
就在这时，手机适时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正是“江辰”。
林夕接通电话，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好友间的熟稔：“大设计师，终于忙完了？”
电话那头传来江辰低沉而略显疲惫的声音：“嗯，刚结束一个项目评审。你的礼物，我做好了。现在方便吗？我正好在附近，给你送过去。”
他的声音总是这样，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林夕能捕捉到那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我在店里。你过来吧，正好我泡壶茶给你解解乏。”
半小时后，江辰出现在林夕的办公室。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结实的小臂。大概是直接从工作室过来，身上还带着些许淡淡的模型材料气息混合着薄荷须后水的干净味道。他个子很高，站在光线充足的办公室里，似乎挡住了部分阳光，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打扰你工作了。”他将一个包装得极其考究的深蓝色方形礼盒放在她的办公桌上。盒子很大，看起来有些分量。
林夕为他斟上一杯刚沏好的正山小种，茶汤红亮，香气馥郁。“跟我还这么客气。”她笑着指了指礼物，“这么大阵仗？是什么？”
江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接过茶杯，指尖无意间与她轻触，迅速收回。他垂眸看着茶汤，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一套餐具。希望……你会喜欢。”
他的用词有些小心翼翼的斟酌。林夕并未深想，只当他是设计师对自己作品的珍视。她动手拆开包装，打开盒盖的瞬间，即便是见多识广、对美有着极高要求的她，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叹。
盒内是一套完整的餐具，碗、盘、杯、碟，一应俱全。釉色是极其独特的暖橙色与沉静灰蓝色的渐变，宛如黄昏时分，夕阳沉入远山前，在天际留下的最后一抹壮丽而温柔的光谱。釉面流淌自然，光泽温润内敛，每一件都像是一幅独一无二的抽象画。
“这太美了，江辰……”林夕拿起一只斗笠碗，指尖感受着瓷器温润细腻的质感，以及……碗底似乎有些许不寻常的凹凸感。她下意识地将碗翻转过来。
在碗底中心，烧制着一个微缩的、极其精美的夕阳沉入山海之间的浮雕纹样，而在纹样下方，用几乎与釉色融为一体的暗金色，刻着一行细小的、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清的数字：
2016.09.12
林夕愣住了。
这个日期……她微微蹙眉，在记忆深处搜寻。2016年9月12日……那是她刚上大三不久，好像是……她第一次通过苏晴，认识江辰的那天？一个普通的、她早已遗忘的日子。
他为什么把这个日期刻在送给她的新婚礼物上？
一种极其微妙的异样感，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湖里荡开了一圈涟漪。她抬头看向江辰，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江辰在她拿起碗的瞬间，身体似乎有片刻的僵硬。此刻，他依旧垂着眼眸，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茶杯，仿佛那釉色里藏着宇宙的奥秘，只是握着杯壁的指节，微微有些泛白。
“这个日期……”林夕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探究。
江辰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了一瞬，随即自然地移开，落在了那套餐具上。“是这套‘夕照’系列的设计灵感诞生的日期。”他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听不出任何破绽，“那天傍晚的夕阳，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设计师常从自然与时光中汲取灵感。或许，那天的夕阳确实格外不同，只是她不曾留意。
林夕压下心头那点疑惑，笑道：“很特别的纪念。谢谢你，江辰，这份礼物我非常喜欢。它不只是礼物，更是艺术品。”
“你喜欢就好。”江辰浅浅地喝了一口茶，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完成了某个艰巨的任务，悄然松了口气。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江辰问起婚礼的筹备情况，林夕简单说了说，语气平和，像在汇报一个进展顺利的项目。
“沈振宇……他对你好吗？”江辰忽然问，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
林夕有些意外，江辰很少会过问这么私人的情感问题。她点点头，语气肯定：“很好。我们很合适。”
“合适……”江辰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品味着什么，然后点了点头，“那就好。”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我事务所还有事，不打扰你了。晚上……是和沈家父母的饭局？”
“嗯。”林夕也站起身，送他到门口。
“那就……祝你晚餐愉快。”江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她看不懂的深沉，还有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落寞。
“谢谢。”林夕微笑着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回到办公室，林夕重新拿起那只斗笠碗，指腹摩挲着碗底那个日期和精致的落日浮雕。江辰的解释无懈可击，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却顽固地残留了下来。他刚才那个眼神……
她甩甩头，试图将这莫名的情绪抛开。或许只是婚前常见的敏感和多虑。她看了看时间，该准备去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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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聚餐在一种和谐甚至堪称愉快的氛围中进行。沈振宇的父母是典型的成功商人，礼貌、周到，对林夕这个准儿媳表现出十足的满意。林夕的母亲也对沈振宇这个女婿赞不绝口，认为他稳重、可靠，能给女儿一个坚实的未来。
“夕夕啊，婚礼的事情让你多费心了。”沈母笑着给林夕夹菜，“振宇工作忙，很多细节顾不上，多亏了你这么能干。”
“伯母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林夕得体地回应。
沈振宇在一旁微笑，适时地补充：“夕夕做事，我放一百个心。”他举止优雅，言谈得体，一切都恰到好处。
席间，林夕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晴发来的消息：「宝贝，婚前最后一次‘单身’派对，周末给你安排上！必须到场！」
林夕低头，唇角微扬，回复了一个「好」。
坐在她旁边的沈振宇瞥见了屏幕，随口问道：“苏晴？她又有什么活动？”
“说周末弄个小聚会。”林夕收起手机。
沈振宇点点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感：“去吧，放松一下。不过别玩太晚，你最近也挺累的。而且，苏晴那个圈子的人，有时候闹起来没分寸，你注意点。”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却让林夕微微蹙眉。她不喜欢这种被定义和约束的感觉，即使是以关心的名义。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维持表面的和谐，是他们的默契。
晚餐结束后，沈振宇送林夕回家。车上，他接了一个工作电话，语气公事公办，处理得干脆利落。挂断电话后，他像是无意间提起：“对了，夕夕，之前跟你提过的，婚后能不能把‘溯光’的运营更多交给专业经理人？我父母还是希望，你能有更多精力放在家庭，以及……未来可以帮到我这边的事业。”
林夕的心微微一沉。“溯光”是她的心血，是她独立价值的体现。她侧头看向沈振宇，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真诚，仿佛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未来规划。
“振宇，‘溯光’是我的事业，我不会放弃。”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而且，我认为我们之前达成过共识，彼此尊重对方的事业发展。”
沈振宇沉默了几秒，随即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别误会，我只是建议，当然尊重你的决定。只是觉得你这样太辛苦。”
他的手心温暖干燥，但林夕却感到一丝凉意。这不是他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了。所谓的“合适”背后，终究存在着无法忽略的理念差异。
车停在林夕公寓楼下。
“谢谢，路上小心。”林夕准备下车。
“夕夕，”沈振宇叫住她，语气温和，“我知道你独立要强。但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以后也是一个整体。有些观念，可能需要慢慢调整，对吧？”
林夕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我知道。但我认为调整不等于放弃自我。晚安，振宇。”
她关上车门，看着沈振宇的车汇入车流，尾灯消失在夜色中。夜风微凉，她站在楼下，没有立刻上楼。
今天发生的两件事，像两颗小石子投入她平静的心湖——江辰那份刻着神秘日期的珍贵礼物，和他那个复杂的眼神；沈振宇看似关心实则隐含控制欲的“建议”。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生活就像她手中的项目，目标明确，路径清晰，一切尽在掌握。婚姻是她人生规划中的重要一环，她选择了沈振宇这个“最优解”，以为可以平稳地走向预定好的未来。
可现在，那坚固的秩序表象之下，似乎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她抬起头，望着城市被灯光映照得泛红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理性告诉她，这些都是小事，不必过分解读。但内心深处，某种直觉在轻轻敲打着她。
完美的秩序，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假象。
而打破这假象的第一道涟漪，似乎源自那份名为“夕照”的礼物，和那个刻印在碗底，属于江辰的，2016年9月12日的夕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