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是从猴子进化来的，说这话的是人，不是猴子，所以这只是人的一面之词。就人来说，把猴子
列于祖先的位子，不过是一种理论上的假设。日常生活中没人会心心念念的想着自己跟猴子有血缘关系，
哪怕这种血缘关系得追溯到几十万几百万年前，甚至更久远的年代。但一想到自己跟猴子其实是一个族
类，心里一定会多少有些不舒服。只要想一想，一个乡下来的蓬头垢面满嘴粗话的穷亲戚都会使人感到窘
迫，何况一群张牙舞爪的猴子了。
猴子跟人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它们混迹于深山老林（也有生活在平原上的），择木而息（也不完全
是），它们赤身裸体（除了马戏团偶尔穿衣服的），还满身毛发，龇牙咧嘴，不通人语。最使人不可忍受
的是它们没有羞耻心，无论男女老少，性器官都裸露于外，还大摇大摆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和受了教
化的人是有天壤之别的。人可以把传说的三黄五帝放在庙中供奉，也可以对完全虚构的神话人物顶礼拜，
却何尝有人树起猴子的塑像供人瞻仰，或是在祖先排位序列的顶端放上一只猴子，即使把猴子跟人的关系
赋予科学的名义。究其原因，关键在于猴子不具备人性。猴子与人在进化上虽然是一个序列，终究没脱离
动物界，也就是俗话说的畜生。既然背负了畜生的名头，我们就只好对其唾弃鄙视，而不能敬而仰之了。
人除了把动物称为畜生外，还将人类中某些道德行径恶劣的人比做畜生。畜生的品性与人性截然同，
说一个人是畜生也就等于说他缺乏人性。人性是一个很莫名奇妙的词，可视之为人自我感觉良好的佐证。
古人对人性有不同看法，有宣扬人性本善的，有断言人性本恶的，折中的说法是，人性本无善恶。宣扬性
善的是圣人，并举了一些使人信服的例子，由于那时还没人把人跟猴子扯到一起，所以猴子的本性如何圣
人没说。不过即使与圣人执不同看法的人也承认后天教化对人性起着改良的作用，于是著书立说，标榜人
性，以教化世人。古时受了教化的人很看不起自身文化圈子以外的人，把他们称为蛮夷。诸葛亮征伐南，
以圣人言教化当地人，没人听从，一气之下就断了他们的生活来源，那些蛮族才委身于圣人的教化下，可
见由猴子进化为人是一个曲折的过程。
现在的人是都受了教化的，不再纠结于人的本性是善是恶，只心照不宣笼统言之为人性。若有人违背
了伦理教化或人们公认的人之常情，便可怒斥其为没人性。至于所言的人性具体包含了什么内容，就不是
大家所关心的了。斥责别人没人性就等于标榜了自己的人性，也就有了道德上的优越。在水浒传中，宋江
们在受招安之前，面对官军，常被斥之为恶贼草寇，宋江们名即不正，言则不顺，只好以替天行道胡乱搪
塞，而替的什么天，行的哪家道，宋江们自己也说不清。待受了招安，摇身一变成了官军，说起话就有了
底气，征讨他人时，也一口一个恶贼草寇，以礼教作为压制他人的武器。所以无论人性还是礼教都不是绝
对的，有此一时彼一时之分，这种见风驶舵的能力也可算作人性之一种。说这些不是为了掰扯什么是性，
游戏文字而已，所以还是回头说说猴子吧。
猴子不知道人是从猴子进化来的，不然一定会跟人坐而论道谈谈权利的问题。猴子跟人本是同族，为
什么人戏耍猴子，还把“耍猴”这样的家丑挂在嘴边，人若真来源于猴子，耍猴不就成了人对自身的戏虐和
不敬了吗。但这只是说说而已，马戏团里的猴子仍在被戏耍中娱乐人，某些人也仍以“耍猴”为精神上的胜
利。据动物学家讲，猴子也有社会性，讲究合作，甚至每一个猴群的内部都有等级，有领袖也有大众，有
贵族也有平民。这一点近似于人，除了另当别论的野人，人完全是社会化的存在。不过人的社会比之猴子
的族群要进步的多，人彼此间不只有合作，还有不合作。还以宋江们为例，从官府小吏的合作，到揭杆而
起占山为王的不合作，再到受了招安封官封爵的合作，这种曲折演进的辩证法是猴子想像不出的。且人的
不平等有法律礼教文化保驾护航，说起来要名正言顺的多。这也证明，人虽然是从猴子进化来的，但很早
就跟猴子分道扬镳，走上了不同的进化之路，人耍猴子的优越感也是进化使然。
猴子看上去机灵敏捷，比起人来却差的多了。比如猴子面对危险时以叫声相互提醒，或有专门放哨的
猴子，一旦发现危险，它便张牙舞爪大呼小叫。如果这只放哨的猴子不按套路，有危险时一声不吭自己先
溜之大吉，没有危险反倒大呼小叫，以戏耍别的猴子为乐，它一定会受到其它猴子的攻击或驱逐。道理很
简单，没有起码的诚信，就会使整个猴群置于危险境地。人就不同了，不但把尔虞我诈视之为智慧，还可
以瞪眼说瞎话，堂而皇之，将众所周之连自己都不信的谎言当成真理书之于书，这样巧妙复杂的精神境界
是身为畜生的猴子所不具备的。总之，无论多精明的猴子，也比不过进化出了文化的人。
在有的人身上有返祖现象，比如屁股长出尾巴或全身长毛的人，看上去就很像猴子。还有所谓的文化
返祖，不过文化这种东西很多时候摸不着看不见，难有精准的定论，不像屁股长了尾巴的人那么一目然，
所以对很多文化现象只能出于个人的感受。
我就说说我的一点感受。这个感受很简单，某日，出于必须以人的身份继续存活于社会中的原因，我
到了一个可以证明自己属于社会合法存在的某个部门，而且有这种需要的人不只我一个，大厅里密密麻麻
的坐着几百号人。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名字被叫到时，来到大厅前面的一个机器前，按一再重复的规则把身
体摆弄出各种合乎要求的姿势。轮到我接受机器的审判时（审判在这里的意思是，机器具有判定某种预设
的结果的能力），我恍然觉得，大厅里这几百号人，其实是一群被塞进进化史里的猴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