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天结束后，苏起凡终于可以去上幼儿园了。

        他从小听得最多的就是大人告诫他们要好好学习，将来就算不能为官作宰，最少也通过读书出人头地。苏国栋偶尔对他展露疼爱时，会把他抱在膝头，细细告诉他学校有多好，那里的老师和蔼可亲，同学善良好学，像一个友好的大家庭。

        苏起凡记得在许多个冬天的清晨，他朦胧醒来时总能看到被苏国栋逼起来背书的两个身影。他不清楚那时才几点，只知道天还没亮，窗外还是静悄悄的。睡意惺忪中，昏黄的钨丝灯使被窝显得更加温暖，哥哥们朗读的声音则像催眠的旋律，带着他安稳地重新睡去。在那些梦里，对学校的想象给苏起来带来了安全感。

        开学第一天苏国栋带苏起凡去教室，跟老师寒暄几句便离开了。苏起凡坐在给他安排好的座位上，看到教室里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吵闹嬉戏，只有几个看起来比较文弱的孩子乖乖呆着，跟他脑中所想全然不同。

        苏起凡是喜静不喜动的，更害怕置身于人群中，正浑身不自在时，一个胖胖的女老师拿着教鞭走进教室时，原本乱哄哄的教室马上变得鸦雀无声。然而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并没有令苏起凡如释重负，反而带来了更重的压抑感。

　　苏起凡战战兢兢地守着课堂上老师说的规矩，按最标准的姿势把双手叠放在桌上，挺直身子认真听讲。那样的坐姿除了形式上好看之外，其实效率低下，容易让人产生困倦和疲惫。只是讲台上那条磨得发亮的教鞭具有足够的威慑力，有时苏起凡实在很想舒展一下筋骨，不过一看到安静躺着的那条鞭子，不论再怎么难受，他都得咬牙坚持到下课。

　　上学的日子让苏起凡苦不堪言，他回家向爷爷奶奶叫过苦，不料却招来了苏国栋的一顿骂，说什么跟他爸一样好吃懒做，一看就知道是个没用的东西。他从此便不敢再多说什么，而是有些后悔起来，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那样渴望上学，现在倒好，只能乖乖地遵从权威。他每天离开家门前都充满恐惧，不过这也使得他能够守好每一个规律，以至于不知不觉间，他竟成了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开学好一段时间了，苏起凡还是独自呆在座位上，不去搭理别人，也没人来搭理他。不善与   人交往的他显得比同龄人要笨拙，其他小孩子已经成群结党地一起玩耍了，他还是能够耐得住性子，安分地坐在那里。

        苏起凡不知道这种束缚而又无聊的生活什么时候才会到头，他被动地面对这个世界，等待时间给他带来结果。他没有等太久，时间便给他带来了苏冉。

　　苏冉是他们的班长，也恰巧是苏起凡的同桌。作为班长，她用较真和负责树立了在班里的威信。要是有谁拖延交作业，她会以不容拒绝的态度跟在身后催要；要是有谁没做作业不肯上交，她则会公事公办地上报老师。

        苏起凡没少因为收作业的事被苏冉嫌弃。他做事慢吞吞的，书包又懒得整理，书本和作业本都皱得跟咸菜似的，还得一本本掏出来铺平再找。后来苏冉实在看不下去同桌这样邋遢了，便自己把苏起凡的包倒出来，边帮他找作业边数落说：“你能不能把这个毛病改改？天天这样乱成一团像什么样子。”苏起凡虽然听得羞愧，心里却又有一种想维持现状的念头。

        苏冉做事一丝不苟，做人却是温柔善良。平日里她最见不得有人受欺负，一旦班里有谁恃强凌弱，她总会挺身而出。班里的男孩都有点怕苏冉，但是又都把她当成小公主一样看待，经常在私底下讨论哪个女孩最好看时会偷偷瞄向苏冉。

　　苏起凡自然也会像他们一样对苏冉抱有好感，他喜欢苏冉干净明亮的眼睛，更喜欢她的纯真和温柔。他觉得跟苏冉相处轻松又亲切，苏冉不会因为他手拙嘴笨而嘲笑他，反而会耐心地教他、给他讲解课堂上没听懂的东西。久而久之，他们成了班上唯一一对没在桌子上画“三八线”的同桌，从来没人见他们发生过争吵。

        正好苏起凡家是苏冉上下学的必经之路，苏冉便经常跟他结伴来回。有一回他们出发时碰到了邻居家的小孩苏余哲，一起上过一趟学之后，渐渐地演变成一个三人小团体。

        苏起凡原是没想过能跟苏余哲成为朋友的，在认识苏余哲之前，他甚至对苏余哲怀有一种卑微的嫉妒，以及可望不可及的羡慕。就连了解他们的大人都感到有些奇怪，他们完全是不同的两种性格，竟然还能相处得那么好。

        苏余哲是男生群体中的风云人物，经常被其他男生簇拥着，带领他们一块玩游戏。他阳光向上、开朗大方，虽然脾气暴躁些，发起性子就犟得跟牛一样，但是遇事不往心里去，既不斤斤计较也不怀恨在心，男孩们对他都是服气的。苏起凡非常希望自己也能拥有跟苏余哲一样的能力，可惜他没有这种天赋，只能成天像个闷葫芦一样，内心又敏感细腻，在旁人看来自然不好亲近。

        苏余哲原先也像其他人一样认为跟苏起凡这人相处没什么意思，只是了解了苏起凡以后，他才发现苏起凡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虽然在人群里表现得像个哑巴，但是对熟悉的人则有一大筐的话可以讲。在他们一起上下学的路上，反倒是靠着苏起凡的活泼有趣把三个人联系在一起。摘下路边的花花草草都能听他编出一个故事，短短的一段路程也可以充满欢声笑语。

        在苏余哲的影响下，苏起凡开始尝试着走出教室去玩耍。幼儿园里只有一个生锈的铁滑梯可供娱乐，一到下课时间他们便拥挤着跑出去抢占位置。苏起凡不喜欢跟人争抢，有时候傻傻排着能玩上个一两次，更多时候则只能在一旁看着他们吵吵闹闹。苏余哲偶尔回头注意到苏起凡，见他那样柔弱文静，便过去把他拉上，说：“来，我教你怎样跟他们抢！”

        苏起凡还是学不会粗鲁地跟别人抢，不过一起玩的次数多了，他也慢慢体会到了集体游戏带来的快乐。随着玩法的开发，他们不再只满足于那一个小滑梯，而是借着地势、台阶和围栏大喊大叫地蹦蹦跳跳。那个岁数的男生们最喜欢比谁的胆子大，有的会天不怕地不怕地做出一些危险动作来，就只是为了证明自己。

        苏起凡从不参与他们这种比试，苏余哲则是什么动作都敢跟着完成。少不得有一些孩子会合起来笑话苏起凡是“胆小鬼”、“娘娘腔”，尽管这类丢脸的事没少发生，但苏起凡还是舍不得脱离集体。至少当他置身于集体中，心里的孤单感能被减轻许多。

        得到了朋友就犹如得到了整个世界，上学对苏起凡而言不再充满束缚和痛苦，如果没有变故发生，他本该跟他们快乐地一起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