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飞走的鸽子,林如夷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回京面圣,而要把这些消息寄存内卫鸽房?”
“此案一结,自然要面圣承禀。这只是防备。”他明白现在证据并不完全,谋反重罪,只有这些是不够的。
“防备什么?”
海东来一挑眉:“防备我回不去。” 调查的人若是不能回去,鸽房的内卫就会把他生前的消息整理上报。这是内卫一直以来的做法。
林如夷皱眉道:“怎么会,你武功盖世,一定不会……”声音些许哽咽。
“那个白翼遥,我就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 更何况铁伯心机深重,还有蚀髓粉的加成。海东来自信,但并不轻敌。
“是我们把你卷进了这事。我不会……我们不会让你有事的……”
海东来难得的大笑:“哈哈,你?哈哈哈,你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林如夷脸一红,转话题道:“查实谋反这事之外,我们的五百万两白银,虽是诱饵,但要是能让他们再吐出来,就好了。”
海东来笑意未退:“不是捐赠给朝廷用于赈灾了么,你们还想要回去?”
林如夷有些窘迫的样子,轻声嘟囔着:“我们费尽心力为朝廷找出谋反者,不该有些奖励吗?”
海东来道:“除掉欺压你们的断金帮和秦逾明,就是奖励了。这之后你们便可以安居乐业了。”
“海大人,不止自己贪财,还替朝廷贪财啊。”林如夷笑。她倒没有真的想要拿回来,更多是想看看海东来的反应。
海东来笑着也不予置辩。
……
翌日,早晨。
赵怀信安排完山谷兵刃器械转移之事,屏退了手下,转而对身边的吴幼清道:“你放心吧,就算海东来已找到了总堂所在,只一天的时间,他也什么都发现不了。现在,”他伸个懒腰,“他可能还在凉坞港的哪个渔船上转悠呢。”
吴幼清无法如此放松,但赵的话确实让他安心一些。想了想又问:“转移的地方绝对安全吗?所有兵刃器械和猛火油都尽数转移了?”
“放心,这个地方不会被任何人找到。回头就让负责押送的人不会开口,你觉得可好?”赵怀信像是在安慰他,“器械数量庞大,又不能大张旗鼓地运送,别被老头子发现了,可能还要一两天。七十九桶猛火油已经尽数转移。”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小厮,弄毁了一个桶——赵怀信心中念着。
“好,那尽快吧。借笔纸一用,我需向秦大人回复一二。”吴幼清依然有些担心。
赵怀信站起身离案,手一摆,让吴幼清用自己的座位。“你慢慢写,我……我去看看她。”
赵怀信掀起座位后墙上一张小像,这是他手绘的死去的爱妻。外界皆说赵怀信与铁小姐当年恩爱非凡,这小像似乎是赵留在这里为此作证的。
此时他触动像后机关,身侧一道小门打开。
……
小门后道路狭小,只过一人。到尽头,却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一般的屋子。别说福州,就是京城也难得如此华丽的屋子。
屋里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闭着眼。
赵怀信柔声道:“夫人,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糕点和一卷吴道子所绘公孙舞剑图,你来看看是否真迹。”这女子竟是他传说中已难产而死的妻子!
而她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睁眼。
“莹莹,你还是不肯睁眼吗?”赵怀信的语气里满是悲伤,“是我的罪。对不起你。”
“哼,睁眼?睁眼也是个瞎子。”铁莹莹怨道,“我不是瞎了,怎么会嫁给你,引狼入室?!”说着,泪水从闭着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我本想戳瞎双目,可,还要留着眼睛,看你罪有应得的那一天!”
“你说的对,我会有罪有应得的一天。在那一天来之前,我一定会放你自由,”赵怀信走到她身边,“这两年真的委屈你了。可我不留着你在手里,你爹早就把我杀了。”
“无耻!”铁莹莹怒道,“竟有你这样卑鄙还厚颜无耻之人!”
赵怀信点头道:“对对,我是卑鄙无耻。后天就是你爹生辰了,你也想他了吧?我们会在那天动手。”他一边说一边凝视着铁莹莹的脸,期待着她表情变化,“放心,我们不会要他命的,会让他来这里与你父女相聚。待大事一成——如果可以成功的话,我就回来向你赔罪,杀剮随意。可好?”
“哼!”铁莹莹咬紧了牙。
“要是失败了,我留下的人也会放了你们。所以无论如何,不出多久,你就可以自由了。这两年,对不住你。”赵怀信显得很诚恳的样子。
“呵,装腔作势。” 现在她脑海里只有一个词“后天”。他说后天动手,要是能提前通知父亲就好。
赵怀信无奈地摇摇头说:“东西都留在桌上了,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
赵怀信返回时,吴幼清依然在。
“还以为你已经走了”,赵怀信感觉浑身疲惫。
吴幼清没有离开,反而坐了下来:“一切安排妥当了?”得到赵怀信的肯定后,他说:“既然已经不会有变数了,午后就把她……”说着他递给赵一把匕首。
赵怀信几乎跳了起来:“你想灭口?吴幼清!那是我的妻子!”
吴幼清笑道:“你真的当她妻子?她只是你保命和威胁铁伯的牌。现在已经不需要了,留着她只会增加我们计划暴露的危险。”
赵怀信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那是保命的无奈之举。我已亏欠她太多,她是无辜的。你居然想要灭口?幼清,原本那个仁厚的你,去哪里了?”
吴幼清笑得有些狰狞:“无辜?谁不无辜?我们死去的亲人不无辜吗?原本的我,早就死过一次。现在的我,只为复仇而活。”他狠狠瞪着赵怀信:“你最好日落前动手,把她除掉。”
赵怀信只摇摇头,也不说话。不知道意思是不要灭口,还是不敢相信吴幼清的狠毒。
吴幼清将匕首扔在案上,转身走了。留赵一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半晌,他伏案痛哭。
一顿痛哭后,赵怀信从案上拿起匕首,然后小心翼翼地涂上一层墨绿色的液体,在空中风干。这是他最喜欢的毒。只要割破一点点肌肤,就会迅速扩散,无药可医,但中毒者既不会感觉伤口的疼也不会有任何痛苦,死得很舒服,甚至据说死前人能进入一个美好的梦境。所以它有个很美的名字“一梦引”。
匕首入鞘。
他再次打开了密道。
……
“你到底还是不放心,来灭口了吧”。铁莹莹本来就在等待这一刻。曾经多爱过,如今就有多恨。
赵怀信走得有些踉跄,低沉地应了一声。
铁莹莹临死反笑:“到要杀人时,还这么心虚。你还真是个懦夫,一个无耻的懦夫!”
赵怀信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脑中想起了第一次拉起她手的情景。他从未爱她,但这个倔强美丽的女子确实让他有过几分从未想过的幸福。
铁莹莹想甩开他的手,但他握得很紧。然后他把匕首放进了她手里。
感觉到匕首,这一次,铁莹莹睁开了眼睛。
“你拿好了,为自己报个仇吧。然后赶快离开。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也不要试图向你爹报信。现在帮里大多数人,甚至你爹身边的,都是我们的人。你不会武功,杀了我之后,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所有的事都结束了再出来。”赵怀信温柔地说着。
铁莹莹面对这变化,有些吃惊。她拔出匕首,看着匕首,忽然大笑:“赵怀信啊赵怀信,你果然是个懦夫!不敢面对举事的凶险,连死都不敢面对,要用‘一梦引’来减少痛苦?”她眼神里尽是嘲笑,“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舒服的。等你落到我爹手里,万般酷刑,要你一件件受。”
说完,铁莹莹将匕首入鞘,头也不回离开了这个关押她两三年的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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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吴道子见过公孙大娘舞剑,但有没有画过,我就不知道了。假设有吧,因为感觉很符合江湖人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