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两边的香樟树不知何时开始簌簌地落叶，枝上冒出了嫩绿，像新上了色。夜色四合，我走在街上，感受着从太平洋上远道而来的温暖而湿润的季风，轻嗅着他沿途带来的气息。连忙翻看手机上的日历，后天便是惊蛰了。
春雷响，百虫惊，万物长。啊，春天，久违了。
晚上看到一个节目，歌手曹轩宾在演唱《别君叹》，是根据王摩诘的《渭城曲》改编的，当耳边唱起“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时，眼前仿佛浮现了千年前阳关送别的场景，驿馆周围遍种柳树，柳叶嫩绿鹅黄，将青堂瓦舍映衬得有了绿意。一曲罢，想去看沅江边的柳树了。
那些柳树，在河提上许多年了。小时候，端午节时，奶奶总喜欢背着弟弟，拉着我，挤在人群中看赛龙舟。太阳晒得人发晕，全靠这些柳树的荫蔽。小时候太矮力气又小，在人群中连缝都扒不开一个，所以我只记得震天的龙舟号子了。还有抬起头看见的，被晒得恹恹儿的柳树。
所以还是春天时候的柳树最好看。贺知章一句“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有静有动，有声有色，光看句子，脑海中就有千千万万株柳树在摇曳生姿了。
柳啊，留啊。人们总说古时折柳送别使人惆怅，可我觉得柳絮漫天飞扬时，才最能感受到漂泊无依。
唐多令.咏柳絮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队成球。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
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潇湘妃子的孤单无依，恰似柔弱缠绵的柳絮，一生都在追求身心安定。
而有的人却很豁达。
李太白是个诗仙，更是酒鬼，他见到柳絮，偏偏不写孤独，而是：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来来来，今天不醉不归！
我注意到柳絮，还是高中课间随手翻看《语文基础知识手册》，上面例举了一首诗，诗云：
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恰好是暮春，城里柳絮纷飞，但那时还不懂何谓离愁别绪，还读不懂为何要劝君更尽一杯酒，想见的人都在身边，未来还很遥远。借用几米的一句话：那时候，未来遥远而没有形状，梦想还不知道该叫什么名字。我常常一个人，走很长的路，在起风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一片落叶。柳絮么，这么飘着挺好看的。
王摩诘终将喝完送别的酒，与故人相辞；潇湘子香魂一缕，不再缱绻世间；李太白醉倒在长安酒楼，已忘记了离愁。还有许许多多像他们一样的、有着牵挂、有着留恋之地，却又不得不道别上路的人，都像那暮春的柳絮，都像此时的落叶。
数年弹指一挥间，此刻我依然是一个人，走着很长的路，迎着扑面而来的风，寻找飘落的我。
2018/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