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之我

在图书馆投入地看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感念史铁生的文字平淡质朴间,散发着震撼人心的力量,我的眼眶湿润了一次又一次。

母亲突然来消息,让我闲的时候打一通电话回去。我是不惯常往家里打电话的,至多一周一次甚至两周才能想起一次。

我打电话的次数少,于是母亲就主动打来电话,不巧的是,两通电话都湮灭在了晚课里。于是母亲又正告我,没事多往家里打电话。

我和父母之间有一层可悲的厚障壁。我不记得我们之间有过什么交流,我不知道和他们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我始终想不明白,我不知道母子和父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怎样算得上是母子和父子……

许许多多的问题杂乱一团,如迷雾一般漫延在眼前,迷雾笼罩着迷雾,云里雾里,如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直到撞出这一片浓雾。

后来,我惊讶的发现,我竟与父母在某些地方有些相像。那些沉睡已久的我不敢想、不愿想的往事,也终于从潜意识里浮出来。

从老家到郑州的第一年,我还在上幼儿园的大班。那时,父亲和村里的另一个人带着妻儿一起去郑州闯荡。

我和那人的儿子一样年纪,到了郑州都上大班。一个学期结束,他成绩比我好,得了奖状,我虽没有奖状,却得了不少的铅笔和本子。

回到家后,母亲把我得的本子和铅笔大都给了他。记忆深处依稀记得,在他家阴暗的环境里,母亲说道:元元(他的小名)成绩好,这铅笔和本子让他用吧,我们就用铅笔头就行。

当时虽然小,但听到这话后,心里很是不舒服。只是,我不知道那铅笔和本子原是我的东西,只是,很久以后,依然会觉得自己用“铅笔头”就好,只是,不知道自卑的根芽早已潜滋暗长。

小时候过年不太喜欢去姥姥家,因为大姨家的表姐和表弟也在,我和他们一起在母亲面前,我一定是最不受宠的,或者最不讨喜的。母亲会全然不顾我的感受,把别人送来的我喜欢吃的东西都带到姥姥家去,只要我有任何不满和抗议的情绪,她都不耐烦的说我们三个可以一起吃,但每次都是拿过去了就没有再往回带的道理,也从来没有吃过能一起吃的东西。

母亲好像永远在讨好着别人,她企图从比较亲近的人那里得到更多回报,从她的话语中也能窥见一斑。把好的一面展现给其他人,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按理来说应该是如此),却没有那样的耐心与温柔。

我很震惊,在我初中的时候,有一次,父亲竟当着我和母亲的面对我说:“小时候,你妈对你大姨家的孩子好,把你气得不轻,现在你成绩好了,你妈才对你好。”

自然,我是不愿相信的,或者说,我不敢相信。自然,母亲听到后,也是否认的。不过父亲缘何有此话,这句话在我心里产生了不小的震荡,一直到现在。

初中成绩确实不错,基本稳定在年级前三。但这绝不是我聪明,以我的性格和心态,以我的愚钝和浅薄,我花费了所有的时间和力气去做着一件事。直到初一下学期彻夜不眠,头疼欲裂,无法再在学校住下去。

初二有一段时间状态很差,心情烦闷又不知所措,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的我几近崩溃。果然考试失利,周五晚上被留在学校讲错题(我们学校的周清制度)。

父亲晚上把我接回家后就离开了,我问母亲,父亲干嘛去了。母亲瞪了我一眼,脸色阴沉,没好气道:“被你气的饭都不吃了!”这便是上了一周的课后,回到家听到的第一句话。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就是因为一次考试没考好吗?我小心翼翼不敢再说话。沉默地吃完饭后,我就回屋里写作业。

过一会儿母亲也进来了,推了我一把,用警察审问犯人的口吻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说吧,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便保持了沉默。她坐在床边突然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都不相信我的眼!”不知道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我哪见过这场面,我被吓的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压抑的心情更是压抑到极点。

所有的压抑不断堆积,没有任何可以宣泄的通道。到了高中后,郁积的压抑让我听不了课,写不了作业,成绩自然不停的退步。

高二的时候,一次成绩特别差。她又来问我,说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跟他们说说。我想,母亲终于还是变了吗,可以听我的倾诉了。我只说一句话,可是,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她没有变。

我只说了一句话:我感觉很累。我在期待她的安慰和鼓励,哪怕是一点点的关心。可是我错了,是我太天真了。

她一句话没说,站在桌子旁哭了起来,不停地啜泣,一边哭一边说:“我不累吗?我不累吗?你看看我手上的口子。”

我真的是该死,我为什么要说这一句话。那时候,我彻底黑化了。

从此以后,我不再跟她说任何关于我的感受,我不敢说,我的压力换来的是更大的压力,我的痛苦换来的是更大的痛苦。我不敢再希冀谁能理解我。

什么是家,那不是家,那只能叫一间房子,房子能避风雨,家,不能。

什么是亲情,什么样的感受是亲情的感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很少感受过。我不能跟她透露我内心的压抑和痛苦,因为她会用眼泪再加深痛苦。

她不如打我骂我一顿,相比之下,我太怕她的眼泪了。她好像有永远哭不完的眼泪,无论你说什么,她都能用眼泪来压制。我不敢再流露我内心的苦,不敢表现我真实的想法。我在那间房子里不敢表现真实的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强颜欢笑,不开心我必须装作开心,不喜欢也不能说厌恶。

我好像没有感情的人,我会感动,但不知道亲情以及友情为何物,我不会和任何人深交,和别人说话总是不自在,总是在装作什么,依旧是个小丑,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只是阶段性的,初中毕业后,和初中同学便断了联系,对我来说,他们断了联系,对他们来说,我也断了联系。高中毕业后,和高中同学也就断了联系。

放假的时候,我不会急着回家,故意要往后拖延,我不知道回去干什么,回去戴上面具去演一个儿子吗?只有我自己的时候,我才会认真的想想自己。读过思乡的诗,也写过思乡的文,可我不知道思乡是一种什么感受,无论在哪,心理上我永远是一个人,我被隔绝在,或者说我自己把我自己隔绝在围墙里,那些所谓的思乡,不过又是像小丑一样假装出来的罢了。

于是在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一心逃离,逃离,逃离。很庆幸,现在来看,这个目的已经实现了。我也会想家,只是,浮现在脑海里的只有老家那个院子,那棵杏花树,和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两个老人。

第一次家教挣了钱,我给母亲发了一个妇女节的红包。她坚决让我给我两个姨每人都发一个一样的,我不同意,她又说,如果你第一次挣的钱都想着她们,那她们以后肯定……

她还是那句话,还是那么幼稚甚至有点可笑。我于是把第一次挣的钱全发了出去,没留下一顿饭钱。

有时候我真的很厌恶我自己,我敢肯定,没有人比我更厌恶我。我厌恶我的心态,我厌恶我的性格,我厌恶我说的每一句话,我厌恶我的任何一个动作。我会狂扇自己的脸,也会用拳头使劲砸自己的头,我恨为什么是这样一个我。

我也想死亡,想生存,想人生。高二那个夜晚,我站在教学楼的最高层,倚着窗户,看外面雪花纷飞,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想了无数遍的“为什么”,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命,都是命啊!

所以我看史铁生的文字,总是禁不住泪流满面。“看来差别永远都要有的。看来就只好接受苦难——人类的全部剧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看来上帝又一次对了。”有人幸福,就一定要有人接受苦难,因为:上帝的剧目需要它。一个剧目里,不会人人都有好运,不会人人都是主角。

所以读到纳兰性德的词,“不是人间富贵花”,我也会流泪。看来这一点我和母亲很像,有用不完的泪。我像太宰治一样已经失格于人间,我所生存的状态不过虚荣与痛苦。

在最痛苦的时候,我无人可说,只好拿起笔来一笔一笔和着血和泪。高中那个破旧的默写本上写满了我的无能为力。写作是开在痛苦土壤之上的一朵殷红如血的花,用血和泪浇灌,装点着荒芜的内心,为那痛苦的灵魂带来一丝慰藉。写作对于一些人来说,可能是一种爱好或是消遣,而对于一些人来说,是灵魂救赎的唯一方式。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在这逆旅,从来没有我留恋的东西。我不想在这待太长时间,我希望,在某个晚上,当太阳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我也能沉静的走下山去,让压抑的人生,痛苦的灵魂能够沉沉睡去。

我打通了母亲的电话,我早已不会主动说什么了。问我问题我就回答,说一些她自认为对的其实没用的话,我只“嗯”着。她什么都想掌控着,她会偷看我手机上的聊天记录,会看我的浏览记录。高三的周末她通过看浏览记录,发现我在看漫画,于是不出所料的哭了起来。

她觉得正确而实际上错误的横加干预只会让原本正确的变得错误。

我是上帝的受害者,母亲也是,我很悲哀,母亲也是。

我只“嗯”着,直到她挂掉电话。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