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清清的宫廷长街上计隐恍惚看见了几点灯火,太监隔着沉沉夜色看不清人,高声询问着是哪个宫的。
计隐看见御辇上的人抬手挥退太监自己走下步辇。
“陛下,”计隐抬手行礼却被他扶住。
“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也不叫几个奴婢跟着。”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想要为计隐披上却被她挡住。敛下眉眼,明黄的披风在灯火下如雪一般洁白,但明黄终究是明黄,只皇室可用。
“夜已深了,陛下也不是还在外面吗?”计隐拿过披风为他披上仔细打了个节“天寒,还是仔细着身体,还有,”计隐道“我近几日打算回去了。”
“那何时回来?”他装作不在意地抬头问询“到时我派人去接你。”
计隐恭敬地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摇了摇头,道“该帮的我已经帮了,这次我打算随师父出去历练一番,你大业已成,我于你不过可有可无罢了。”
“现在朝局动荡,再过一段时间吧!”沈胤上前,宽厚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微微用力,连着肩上那朵盛放的幽兰都扭曲起来。
弑父杀兄淫嫂,朝局确实动荡得很。
偏过头看着自己肩上的手,计隐沉默,这双极似书生的手她早已看得太过透彻了,折过花,握过笔,降过马,杀过人,灭过国,直到现在的,搅弄风云!
一阵恍惚,却又
本该如此!
“铃铃铃~”
长街上传来了铃铛的声音,计隐回过头看见一辆车缓缓地行了过来,再去看他,仍是一双眼睛看着计隐。
也是,一个女人如何能比得上他的江山社稷?计隐摇头失笑,亏得自己刚才还在想今晚侍寝的是哪个妃子。
“好。”
兔死狗烹,沈胤,你若是不着急,那我便陪你走一段如何?
沈胤放下心来,拍了拍她的手回身上了御辇。
看着那个身影逐渐隐入夜色,计隐抬起手放在肩膀处轻轻揉捏着,柔和素淡的面容在夜中显出几分冷冽来。
“晗姑娘,”计隐转过身,那车中娇俏的美人正撩起帘子看着她。
“明日可否请姑娘千秋殿一叙?”
计隐第一次面对沈胤是在她十五岁那年,那时师傅将将把簪子簪上为她完成笄礼,就见那个少年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
计隐从来没有认为过招摇山何时这般好进,那少年似乎也没有破坏别人笈礼该致歉的自觉。
他着一身青色长衫做书生打扮,长身玉立却是举止无度,计隐眯了眯眸子上前捡起了少年脚下的玉佩,听说沈安策曾得一块好玉吩咐玉匠雕成两块,一块给了太子沈臻,一块给了今年刚立下赫赫战功的,计隐抬起头眸色微动,晋王沈胤。
抬手将玉佩还了回去。
“多谢!”沈胤并未在计隐身上多做停留转身看向师傅。
“不知先生对于我提出的请求是否已有考量?”沈胤收起玉佩问道,言语中倒是没听出几分客气来。
他竟早已来过招摇山?计隐搓着手指暗暗审量。
师傅转头看了计隐一眼,计隐微微一笑识趣地退了出去。
没想到晋王也早有夺位之心,计隐随手扯下一朵花,手上鲜血淋漓刺痛得紧,但那颗心终究无法平复,还有那
正在沸腾的血液!
计隐看着正在颤抖的手,血液的温度太过灼人,她任由着鲜红的血一点点滴落在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那沸腾的血液一点点冷却下来。
身上寒意渐起,计隐看着脚下的血泊忽地笑了,连呼吸都平缓下来,从怀中掏出一条白帕覆在伤口上,面色苍白的倚着石栏。
向大殿看去,师傅和沈胤已经踱步起身,师傅隔着略远的距离眼中意味莫名,沈胤却是走到近前,俯下身看了看计隐的伤口,从怀中拿出伤药倒上,没有灼痛,只有令人舒适的冰凉。
“怕吗?”他低头询问,舌尖微卷竟有三分缱绻。
“蒙殿下垂问。”计隐抽出已经被包扎好的手,略长的指甲在他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这一年计隐出山入世,一人一药
一副柔弱脸孔。
离开前师傅说,最后悔的大概就是在她五岁时的一问。
而计隐是什么呢?她想,大概便是那一答了。
“进去,搜!”
禁卫军分作两批浩浩荡荡地进了东宫。
太子妃赶到时东宫的太监宫女已经被围了起来,里面井然有序的在
搜宫!
“卫统领,”禁卫军隶属皇上,太子妃攥紧帕子压下心底的怒气“不知发生了何事,竟劳烦卫统领亲自来搜宫。”
卫朝转身行礼“回太子妃娘娘,有人状告太子殿下在东宫行巫蛊之术,陛下口谕,为证太子殿下清白,特命臣前来搜宫,娘娘请放心,禁卫军虽然是帮粗人,但手底下有分寸,不会碰坏了东宫的东西。”
“巫蛊之术?”太子妃险些气笑了,一口气在胸中吞不进吐不出,面色青白得难看,多的却是后怕。
“凭别人的一句话便能平白污了太子殿下清白让陛下命人搜宫,这人可好大的本事!”
卫朝皱了皱眉道“娘娘应该知道,巫蛊之术并非小事。”
“罢了,”太子妃冷笑“不过是太子殿下失势,现在什么人都能上来欺辱。”
“ 娘娘言重了,殿下贵为”
言至一半,禁卫军已经从东宫捧出了一个盒子。
卫朝拔剑将上面的小锁砍断,禁卫军将盖子打开,卫朝眼皮一掀。
“哪里找到的?”合上盖子问。
“回统领,在太子殿下床底的暗格里。”
“太子妃娘娘,”卫朝回身抱拳行礼“太子殿下贵为一国储君,而今,该请殿下到养居殿为陛下解释此物了吧!”
东宫那边轰轰烈烈的闹着,计隐却在晋王府乐得清闲,丫鬟将泡好的清茶端进去,就见榻上的姑娘拿着绣花针蹙眉。
旁边绣品上的兰花绣得娇艳欲滴,计隐抿着唇一针一线的穿过绣品。
丫鬟将茶放下走到近前,在一旁捂着嘴偷笑,道“隐姑娘怎么忽然想起学女红了,还专门找了侧妃娘娘要了副绣品。”
计隐将针刺进绣品中随手扔进绣篮里,却是再也不肯动了,那绣品上上好的丝线纠作一团,任谁也看不出是照着旁边那幅兰花图绣的。
“近来无趣得很,”计隐夹了几块银炭添进火盆中砸碎了盆中的白灰“拿着点东西打发时间。”
“呀!”丫鬟上前“隐姑娘莫不是把之前绣的东西全都烧了吧!”
计隐搭眼去看“还留下几幅,不若送你?”
丫鬟笑得欢了“姑娘的东西奴婢可不敢要,之前的都烧了,那这些……”
一只白鸽落在窗外,低头啄着放在外面的谷子。
计隐看向绣篮,道“先留几日。”
太子是在宫外的别院被找到的,酒正半酣袒胸露乳,丝竹笙歌好不逍遥,口中骂骂咧咧的被禁卫军抬回了皇宫。
计隐的绣篮中少了一副绣品,至于去哪里,计隐将绣品投进火炉,眼中明明灭灭。
是夜,起夜的丫鬟见院中有隐约的灯火,循着火光,透过青竹缝隙看去,计隐在院中点了火盆,一张张纸钱被扬进火盆转眼便被火舌吞没。
丝绢被从长袖中抽出来,丫鬟隐约认出那是一副绣品,旁边有几个看不清的小字。
“便当做心意吧!”丫鬟听计隐说道“这么多年好像也没收到过什么儿女的东西,若是你们在,怕也是不想让我动她的。”
丫鬟悄悄离开,丝绢进了火盆,计隐起身拂去裙角残雪,果然在青竹下看见了几个小小的脚印,在一片白茫茫的雪中向远处延伸。
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了。”她道“那个人偶到底是做了好久。”
乾阳殿的龙榻上,两幅绣品被扔在一旁,皇帝将人偶拿在手中狠狠地磨着上面细密的龙纹,十数根银针扎在人偶胸前的生辰八字上。
“烧了。”
暗卫接过人偶退出养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