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起了：你回来吧。沉默……那头是抑制不住的哽咽。最不愿的，那么快。挂了电话，对眼前的人说：我明白现在这个情况走不开，但是我一定要回去。滑动手机，订机票、动车票。手是抖的，验证码，输入的信息是错的，一阵折腾。

  饭桌上，依旧谈笑风生。Z说：听她说话，我就想笑，像喝醉了酒一样好有意思。她抿了一口饮料，桌子底下的手依旧在抖，却表现得比平时还要兴奋。

     一宿没睡，第二天起的早脑子却犯抽，或许是凌乱得没有了时间意识。出门晚了，高速路上一直对师傅说：拜托快点，我要赶九点四十五分的飞机。到了机场一路走绿色通道，漂亮的空姐边忙着办理登机手续，边温柔地对她说：已经迟到了，下次要早点。一阵急促过安检，作为最后一个乘客上了飞机，舱门关闭。

     看着窗外近在咫尺的蓝天、白云，阳光透过窗户打在脸上。高空是不是离天堂很近？他刚住到天堂里，离得这么近能感觉到吗？动车上，窗外模糊的绿色，一闪而过。车子穿过隧道，光亮又瞬间闪现，夕阳来了，是否这夕阳，明日是明日，今日已驻足。列车是时光机，带着她穿梭了生命里的一天；列车是时光机，时光带走的是他的一生。转眼即逝的不只有窗外的风景，还有某些人的一辈子。

     棺木在眼前，已盖上就不能打开。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幽幽地轻呼了他两声：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最后一次见他是三个半月前。就好像是梦，再回家是天人永隔。

       在他走到生命的尽头才意识到离不开的女人，一辈子为他操劳，生儿育女，子孙满堂。细细地对她诉说着他最后的一天，每个细节都不放过。他恋恋不舍的眼神，他留下的眼泪，医生怎么在他身上抢救，最后如何一句话都没留下，一眼都没看到他的这些至亲……每一句都像催泪弹一样，眼前的这个老妪声声哀叹，就连哭泣都那么有气无力。

      面对着这个声泪俱下的老妪，她只是转过身默默流泪。她想安慰，手扬起了久久僵在半空中迟迟不敢搭到她的肩上。嘴里只是不停地说：不要哭了，不要哭了，让他安心地走。手突然被一旁的婶婆一把拉过，握在手里，不停地揉搓，哭着说：大小姐，你骗我，刚你安慰我们不要哭，你骗人。现在你自己却哭了。你以后不要再离开家了，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这次回来就看不到爷爷了。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她的心，抽了抽，抽了又抽。

      这个她称之为奶奶的人回过头看到极力忍住眼泪的她，一把将她拉过去抱在怀里。绷了一天一夜，她终于瘫在奶奶怀里和老人家一起抱头痛哭。这一声声都是控诉，控诉自己为什么还是不能赶着回来见他最后一面。奶奶只是安慰：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怨恨。不要哭，不要哭，身体不好不要哭，保持好的心态，不要把身体再弄垮了……而她越是不顾地哭得越来越控制不住……

      灵堂上，跪在眼前的这些人，他们以后就没有父亲了。三天三夜的守孝，他们看着是那么的疲惫不堪，被汗浸湿的头发，被汗浸湿的麻布衣。想着她的爸爸从此没有了父亲，把她视如己出的姑姑从此没有了父亲，多想给他们安慰，多想抱抱他们，为他们擦一擦脸上的泪水。弟弟们稚嫩的脸旁一脸倦容，白天顶着大太阳走了数公里的山路，脚磨破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即便如此，或许每个人最痛的是在心头。大家都只是沉默，沉默……哭丧的时候，姑姑默默地流泪，妈妈也在一旁嘤嘤地哭泣，而她跪在满是石子瓦砾的地上，趴在地上痛哭，不停地磕头……

        出殡的那天，奶奶对她说：这副棺木埋到地下，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和爷爷生日同一个月，一定不能送他最后一程，连看都不能看一眼。人的一辈子生儿育女就是为了这一天，你爷爷的两个儿子都不能送他最后一程，就如同没有一样。一个比一个让人一辈子愧疚的风俗。

     敲锣打鼓的送葬队伍走远了，看不见了。叔叔、爸爸、弟弟和她跪在路边，向着远处跪下磕头。她听见叔叔哽咽着说：爸，一路走好，下辈子别这么辛苦了。那一瞬间，她的心好像空了，脑子一片空白。

        下了葬，去祭拜。看着眼前的这一堆黄土，从此家里又添了一座坟。她不禁想：他自己上路会孤单吗？会舍不得亲人吗？就这样让他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这冰冷的土地上吗？

       人死如灯灭，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不管你是谁，人生的旅途是丰富多彩，还是碌碌无为，最后都一样终归尘土。

        我宁愿相信姑姑说的那样，她梦见祖爷爷来接您了，这样您们就可以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此生我没有福气，在最后没有在您的床前尽孝，下辈子愿我们还相遇让我把今生未尽的孝道补上。您的离开让我明白，曾经所有不可原谅的人，所有放不下的事，所有内心的挣扎，都不值一提。我会用心去拥抱每一个值得珍惜的人，从此不再自私地尖锐。虽然不舍也不愿，但是感谢您因此给了我一颗从未有过的平和而不夹杂任何怨恨的心。

         今生永别，来世再见。叩首，叩首，再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