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初战

不久，福俊洪就成了龚琳琳的第二助理，而吴斌名曰第一助理，实际上只能干些跑腿打杂的活。龚琳琳再三追问：“你是怎么说服爸爸的？”福俊洪总是故弄玄虚不予正面回答，一会说：“我是龚家的女婿呀，上门女婿也是女婿嘛。”一会说：“当然是你爸爸心疼你啦。”一会又说：“他什么文化水平，我什么文化水平？你老公可不是吃素的。”不管答案是什么，龚琳琳再也不用绞尽脑汁写什么企划什么方案，也不用整天看那些令人头疼的文件了，她总算轻松下来了。

而龚长山的心情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一向睡眠很好的他，也开始夜不能寐了。一个月前的一幕，反复在他眼前播放。那天晚饭后，龚长山照例来到书房，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这里是他的私人空间，关上门就几乎与世隔绝，他或看看文件，或想一些事情，或闭目养神，绝对没有干扰。可就在他回手关门时，却见福俊洪跟在身后，说要给他看一样东西。龚长山心里冷笑：“你无非是想回公司上班，我就是不给你机会。”他淡淡地拒绝道：“我没时间。”

“一件很重要的东西。”福俊洪坚持。

“我没兴趣。”龚长山也坚持，他慢慢走到桌前坐下。

福俊洪将门关上，也慢慢跟过来：“关乎您老人家的名誉。”说着拿出一张纸递过来，看着龚长山的眼睛说：“有人举报您偷税漏税。”

“什么？”龚长山噌地站起来，他接过那张纸，急速地浏览一下，随即揉成一团扔在地上：“造谣！胡扯！放屁！”他一时找不出适当的词语表达自己的愤怒。

福俊洪看到一向冷峻高傲的龚长山失态的样子，心中有了几分把握。他俯身将纸团捡起来，也用力揉了揉，说：“爸，这种无中生有的举报的确很可气，不过……”福俊洪停住不往下说了。

龚长山等了半天没有下文，着急地说：“不过什么！你别吞吞吐吐的。”

福俊洪说：“造这样的谣对我们普通老百姓可能没什么，可对于您……”他又停住不说了。

龚长山有些气急败坏：“我说你能不能别尽说半截话？”他双手叉腰瞪着福俊洪。

 “影响可就大了。”福俊洪说完等着龚长山的反应。

龚长山却渐渐冷静下来，不愧是经过人民军队这个大熔炉冶炼过的，他慢慢坐下，左右转动着坐椅，让自己镇定下来，慢吞吞地问：“那个鬼东西你从哪得到的？”

“举报信吗？”福俊洪将手中的纸团举了举，说：“我有一个同学在整理他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的，他知道您是我岳父，就把它给我了。”说着将手中的纸团又用力揉搓了几下。

“你同学的父亲是做什么的？”龚长山问，他已恢复常态。

“在劳动局工作。”福俊洪说，看龚长山没有反应，接着说：“他多年前曾在武装部工作，后来调到劳动局的。”

 “武装部？”龚长山沉吟着。当年从部队刚回到地方时，他们这些复转军人的组织关系都在武装部。难道林进财真的向党组织举报他偷税漏税了？龚长山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他向福俊洪要过那个纸团，展开抚平，仔细看起来。

这是一张已经发黄的稿纸，虽然已经被揉搓得绉巴巴，但上面的字迹仍清晰可辨。龚长山很快就认出这字迹的主人。“林进财，你真的举报我了！”他在心里恨恨地说。但表面上，他依然镇定，拿起举报信边摇晃着边说：“就凭这张揩屁股纸证明我偷税漏税？笑话！”说完将其撕得粉碎。

福俊洪说：“虽然谣言最终会被揭穿，但这需要一个过程和时间的呀。老百姓不知道真相呀，他们会以讹传讹，三人成虎呀。”

“成什么虎？”龚长山没听懂。

福俊洪解释道：“如果有一个人对您说大街上有老虎，您不相信，有两个人说，您也不相信，但是有三个人或更多的人说大街上有老虎，您一定会相信。就是说，即使是谣言，说的人多了，也让人相信是事实。”

龚长山点点头，担心地问：“这个举报信有几个人知道？”

福俊洪说：“我几个同学当时在场，不过您尽可放心，他们答应了替我保密的请求，因为您是我的岳父，我妻子的父亲，我孩子的外公啊。我们是风雨同舟的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不过，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

“说举报的内容有可能是真的。”

“真的？就凭这张连名字都没有的擦屁股纸？”龚长山说着将已成碎纸屑的擦屁股纸用力拍了拍。

“有名字。”福俊洪轻轻地说。

“有名字？在哪？我怎么没看见？”龚长山摊开碎纸屑寻找举报者的名字。

福俊洪说：“这封举报信是夹在一分思想汇报里的，那份思想汇报有名字。”

“是谁！”龚长山紧张地问。

“我同学没说。”

“你没问吗？”龚长山显然更加紧张。

“问了，他没说。”福俊洪却依然淡定：“我想您应该知道他是谁吧？”

龚长山没有回答，双手依然在碎纸屑中摸索，两眼却呆滞的一动不动。他现在是当地鼎鼎有名的人物，头顶着著名企业家和人大代表的光环，是不能有污点的。再说偷税漏税岂止是污点，那是违法犯罪呀！想当年，他的思想觉悟的确不高，每个月要把那么多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交给税务局，他就心疼。看周围很多生意人想方设法偷税漏税，他就心动了。可林进财这个死脑筋，就是不同意，不仅骂他是守财奴，还上纲上线地批评他丧失党性原则，更让他不能容忍的是他自作主张去税务局补交他好不容易偷漏的税款。眼看他们千辛万苦拼下的家当就要被他败光了，让他更不能容忍的是，林进财竟然威胁他，如果还不改就去举报他，让他受到党纪国法的制裁，他不得已才让小舅子葛秀峰去吓唬吓唬他，谁知这个不中用的东西，竟然开车把人给撞死了，唉！……想到这里，龚长山仿佛又看到了满身鲜血的林进财向他走来……

他不知道福俊洪什么时候离开书房的，他感到浑身散了架似的疲软无力，勉强支撑着回到卧室，见老伴坐在床上抹眼泪。龚长山心烦地问：“你又怎么了？”说完坐在床边脱衣准备睡觉。忽然身后一声怒吼：“你还我弟弟来！”紧接着他被一脚踹下了床。

自从林进财死后，岂止是林家的日子不好过，他龚长山的日子也不好过呀。夜里的恶梦就不用说了，老伴的精神也出了问题，隔三差五和他闹，让他还她弟弟。龚长山从地上爬起来，哄着老伴吃了两片安眠药，她很快安静下来，不一会就睡去了。听着老伴深沉的呼吸声，龚长山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反复回想着福俊洪和他的谈话，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呢？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龚长山决定，先稳住他再说。

第二天早上，福俊洪被龚琳琳兴奋的声音叫醒：“快起来快起来，爸爸让你和我一起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