滢珠家里是有根基,有来历的,只是现在穷了。靠着祖母变卖东西维持着,可是即便是这样了,家里的体面还是要的,要面子,也有脾气。
然而滢珠走在路上,只有寒酸。蓝布罩袍底下,太深的肉色线裤,尖口布鞋。她也是从小没有雨衣,所以心心念念了很久,拿到工钱就先买了一件。可惜买过之后就没有下过雨,只好想着,冬天当大衣穿吧。
家里姐妹们也都只读到初中,也没有钱让她们再读下去。找事做又有失体面,程度也低,要找也找不到什么工作。都闲在家里。滢珠运气还算好,有个同学介绍了她在一家犹太人开的药房做事。她自己跟亲戚提起,说:“我做事的地方是外国人开的,帮他们翻译,练习练习英文也是好的,老待在家里,我那点英文要忘光了。”说起来云淡风轻,仿佛不是为了生活,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滢珠很讨厌家里曾经的显赫,规矩讲究又多,可是出来了,又有种渺小感。自己不过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穷女孩子。家里人是给不了她一点温情的,外人对她好一点就感受到了。所以毛耀球追求她,她是高兴的。也觉得好奇,人家看中自己什么呢?穿得不像样,长得也不见得漂亮。他每天来买点东西,让她帮忙称一下体重,渐渐就熟了。买了胭脂和粉要送给她。她只有劣质口红,每天擦的红红的,他只觉得她不缺口红。她当然不肯收,争来争去的,最后他还是拿回去了。但是彼此也更熟络了。
滢珠总是对自己有种怜惜,在家里不受宠,根本是没人在意她。现在有了这样一个男人,对自己示好,她是开心的。走在路上可以把手放进他的口袋,有种温暖,让她觉得安心了。可是滢珠跟姊妹们说起毛耀球,总是说,好讨厌,天天来。又忍不住夸他有本事,自己开了一家店。说起来总是有点得意,又有点不甘心。
她是觉得,再等等,等到爱情发展大一点,再分手,还有种悲壮。就算为了家庭牺牲,也算有个名目。现在分手算什么呢?她还在纠结着,毛耀球的女友找到店里来,哭哭啼啼说同居两年了,他慢慢变了心,如今又怀孕了,却找不到他。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更加难堪,可是家里人都知道了,母亲和妹妹也替她瞒着那个女人的事,她自己又觉得可以原谅的。这样继续交往下去。
他约她看电影,也是因为这天终于下雨了,她有机会穿她的雨衣,所以同意了。看了电影又去了他家。直到他对她动手动脚,她怕了,打了他一巴掌跑走了。因为把雨衣忘在了他家,后来她妹妹陪着她去拿。回来的路上看见毛耀球的商店橱窗,点着各式各样的灯,里面是个富贵的世界,然而不属于她。
其实也没有爱情,毛耀球只是觉得她那样的家世出来,和他认识的舞女是不同的。滢珠是贪图一点点温暖,有个人对她好,让她可以逃出那个家。
可惜,即便这样,还是无法如她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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